第七百四十六章 那是福分
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
2023-12-10 18:17
“妳可知何為萬物本源?來自壹片迷茫,白大夫,我可是見了大場面!”
“什麽場面?”
“說不得,說不得,迷茫之間,攪動翻轉,凝結匯聚,糾結碰撞,吞噬噴吐……”
聽了沒幾句,白悅山忽覺陣陣暈眩。
徐誌穹也開始暈眩,渾身傷口流血,仰面栽倒在地上。
白悅山從暈眩中平復過來,上前試了試徐誌穹的鼻息,還活著。
他從懷裏拿出壹枚丹藥,灌進了徐誌穹的嘴裏,過了片刻,徐誌穹呼吸沈穩,睡了過去。
睡了壹個多時辰,徐誌穹忽然醒來,擡頭看著白悅山道:“白大夫,妳回來了,罪業送去陰司了麽?”
白悅山微微點頭。
徐誌穹來回觀望著星宿廊,也感覺自己遺忘了些什麽:“妳適才離去之時,我四下尋覓思過房,也不知尋到了沒有?”
“妳說的是那壹間房?”白悅山指著徐誌穹剛剛爬出來的房屋。
徐誌穹看了片刻,點點頭道:“就是這間,這是師父給我新找的思過房,這上面應該有我……”
這上面應該有他的名字,但徐誌穹盯著門板看了許久,壹個字都沒看見。
我又認錯地方了?
我只記得門上有門鎖,有門閂,有鐵銹,到底有沒有我的名字,這麽關鍵的信息又被我忽視了。
這就是矯妄之技的可怕之處。
徐誌穹思索良久道:“白大夫,我進過這間房麽?”
白悅山點頭道:“進過,我不知妳進了多久,只知道妳是從這間房裏出來的。”
“我進去過……”徐誌穹找回了此前的記憶,想起了在思過房裏的可怕經歷。
“進不得,進不得,這房子再也進不得,”徐誌穹用力揉著額角,“多待壹刻,如同千刀萬剮,世間苦楚莫過於此。”
白悅山又問:“妳適才所說的萬物本源,所指何物?”
徐誌穹搖頭道:“那是幻象,都是痛之所極產生的幻象……”
看到徐誌穹漸漸恢復正常,白悅山心下稍安。
“幻象,幻象……好像也不是全是幻象,”徐誌穹喃喃低語幾遍,神情突然變了,“白大夫,我在這房子裏好像看到了……”
徐誌穹嘴唇壹抖,開始劇烈咳嗽,咳的徐誌穹站都站不穩。
白悅山想上前扶他壹把,忽覺顱腔之內劇痛不已,見徐誌穹嘴唇還在顫動,連連擺擺手道:“莫再說了,也莫再想,先當從未有過此事。”
在道門常識上,白悅山要比徐誌穹豐富的多,過高位格的秘辛,未必有益處,但其中的害處卻是大多數人無法承擔的。
就像徐誌穹所說的萬物本源,這事情無法查證,對白悅山而言也沒什麽用處。
但如果讓徐誌穹壹直這麽說下去,兩個人都有可能在星宿廊暴斃。
待二人平復下來,白悅山突然板起面孔道:“尚峰,妳跟我說句實話,妳為什麽要進這間屋子?是不是師祖把妳關進去的?”
白悅山是星宿廊的看門人、典獄長、清潔工和打雜的,如果有人從星宿廊逃離,白悅山要承擔責任,這事情必須問個清楚。
徐誌穹擺擺手都:“我來的時候,妳也是在的,這才過去多久,師父怎就會把我關進去?”
想想也有道理,白悅山給徐誌穹敷了些傷藥,包了滿身繃帶,徐誌穹問道:“白大夫,妳在星宿廊徘徊,是為了等待洪姑娘?”
白悅山幹笑壹聲道:“我就是閑來無事,在此走走,星宿廊是提升修為的好去處。”
這卻說到了白悅山的痛處。
起初,洪華霄時常來陪伴,白悅山也不覺得太寂寞。
等洪華霄收了兩百多個弟子,道門的事情越發繁忙,卻也顧不上白悅山了。
“白大夫,既是如此清閑,可否幫小弟個忙?”
白悅山清清喉嚨道:“這怎能叫清閑,適才某家說了,某家在星宿廊中修行……”
“既如此,就不勞煩白大夫了。”
白悅山趕忙道:“若是為了道門正事,某家自然義不容辭。”
這馬尚峰也真是,明知某家是個愛面子的人,也不知多說兩句好話。
白悅山是真想去,他真不想在星宿廊裏當雜役。
徐誌穹道:“我在千乘國有壹場惡戰,白大夫願出手相助麽?”
白悅山道:“夜郎國那地方,雖讓某家厭惡,但某家聞聽妳在那裏重建了道門,
這屬實是壹番偉業,某家也替妳高興,這個忙,我自然是要幫的。”
徐誌穹笑道:“事不宜遲,咱們即刻動身。”
白悅山道:“且慢,妳先去正殿,給師祖留個字據。”
“留字據作甚?”
“呃,這個,”白悅山沈吟許久道,“我時常在星宿廊修行,也時常遇到師祖,而今隨妳去千乘國,總該讓師祖知道我去向。”
只有收到徐誌穹的命令,白悅山才能離開星宿廊,若是不留下張字據,豈不成了白悅山私逃?
徐誌穹邁步走向星宿廊,走了兩步,他意識到壹件事。
他能找到正殿的正確方向。
身上的矯妄之技,已經徹底解除了。
在那座屋子裏,雖然有壹段痛苦不堪的經歷,但徐誌穹卻有極其寶貴的收獲。
有些技法,或許不再那麽致命。
進了正殿,徐誌穹見孽鏡臺還沒修好,依舊壹片細碎。
他繞開鏡子,來到書案前,給師父留了封書信。
出了正殿,徐誌穹對白悅山道:“白大夫,妳先去千乘罰惡司稍作等候,小弟去辦些事情,隨後便到。”
說完,徐誌穹把千乘罰惡司的開門之匙演示了壹遍,然後等著白悅山數落。
本以為白悅山肯定說這開門之匙不正經,沒想到他只評價了壹句:“柔美有余,剛猛不足,這舞姿我是喜歡的,總比道門那些原地打轉的開門之匙強得多。”
但凡涉及歌舞,白大夫還算開明。
他扭動腰枝,先是媚眼柳腰,再是咬絲撩裙,然後笑傲吉爾,最後作了個揖,去了千乘罰惡司。
站在千乘罰惡司城下,白悅山震驚了許久。
他聽師祖說過,千乘罰惡司甚是廣大,非比尋常,但也沒想到會廣大到這種地步。
進了城門,正好撞見寧勇偉,寧勇偉看他是個生人,喝壹聲道:“妳是什麽人?新入道門的麽?”
白悅山壹皺眉頭,看著寧勇偉道:“某家正要問妳,妳是什麽人?”
“我是妳前輩!”寧勇偉壹臉惡相道,“剛入道門,不懂規矩麽?見了前輩不知道行禮麽?妳就這麽空著手來了?第壹次山門,也沒帶點叩門錢?”
白悅山壹怔,轉而笑道:“恕我孤陋寡聞了,我還真不知道道門裏有這麽多規矩。”
“不懂規矩,我今天便教教妳!”說話間,寧勇偉開始挽袖子。
他是山賊出身,戲謔慣了,並不是真要對白悅山動手。
可白悅山沒當是戲謔,他隨手壹揮袍袖,寧勇偉只覺壹股無形之力襲來,仰面倒在了地上。
周圍幾名判官前來圍觀,有人在旁笑話寧勇偉。
寧勇偉臉壹紅,站了起來,這下他也認真了。
“妳這人,卻還容不下兩句笑話?”
白悅山打開折扇搖了搖:“某家聽不懂妳的笑話。”
寧勇偉壹咬牙,上前要與白悅山撕打,周圍壹群人跟著起哄叫好。
白悅山緊鎖雙眉,看著這群潑賴,滿心都是厭惡。
他把折扇扔在半空,折扇在來回翻飛,每人扇了壹記耳光。
眾人楞住了,說笑聲戛然而止。
“這廝打人?”
“關我們甚事?憑甚打人?”
眾人怒不可遏,正要上前圍攻白悅山,忽見包懷洛跑了過來:“住手,住手!這是白大夫!賞善大夫白悅山!”
當初搶劫五百萬貢銀的時候,白悅山和包懷洛同時參與過,包懷洛認得白悅山。
壹番勸解,雙方住手,錢立牧和夏琥也趕了過來。
“白大夫,妳怎來了?快去中郎館吃杯茶。”
錢立牧點點頭道:“是,去中郎館吧,長史堂不太方便。”
白悅山環顧四周,面色鐵青道:“錢長史,夏中郎,妳們把道門當成了什麽地方?這等潑皮無賴,也能入判官道麽?”
錢立牧不知如何回應,夏琥低頭不語。
白悅山道:“咱們道門行事當有本分,生殺當看天理,這群市井流痞,卻不把道門規矩敗壞個幹凈!”
夏琥咬唇不語,心下有些不服。
錢立牧強擠笑容,勸壹句道:“白大夫,且找個合適的地方敘話。”
眾人都在這看著,說話好歹留些情面。
白悅山道:“這裏卻不合適麽?有話且說個分明!”
“這位大人,妳站了這麽久,腰疼不疼?”武四搬了個坐墩,來到了白悅山面前,“若是覺得腰疼,且坐下來說話。”
白悅山壹怔,回頭看著這位老者。
武四笑道:“妳是大宣來的判官吧?妳們大宣人多,能人多,好人也多,想入判官道,得從能人裏挑好人,
可妳們大宣有這本錢,千乘國沒有,千乘的判官都絕種了,強敵當前,四方受迫,想把道門拉扯起來,卻還想著千挑萬選,壹年到頭,最多收下兩三個判官,何時才能攢下壹份家業?”
白悅山錯愕片刻,竟無言以對:“這位老人家,敢問高姓大名?”
“哪有什麽高姓大名,”武四笑著擺擺手,“老漢是九品判官,就是壹個凡塵員吏。”
包懷洛站在壹旁,小聲低語:“這老漢好大膽子,竟然教訓起了賞善大夫。”
姜夢雲輕笑壹聲:“教訓他,是他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