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而今方知萬物生

　　徐誌穹在江上飄了整整壹個月，終於到了大宣和郁顯國的交界之地，運州。
　　大宣和郁顯有三州交界，靠近西邊的涓州和庭州，都在蠱族的掌控之下，只有運州還在郁顯皇的掌控範圍。
　　墨遲建議停船：“運侯，妳的封地到了，好歹過去看看。”
　　運侯到了運州，確實應該過去看看，至少應該到他的采邑上去走走。
　　可徐誌穹的狀況有些特殊。
　　他站在甲板上，看著岸上連綿起伏的山勢，看著群山之下隱約可見的城池，他真有立刻靠岸的沖動。
　　忽而壹陣江風襲來，徐誌穹壹個趔趄，險些摔倒。
　　這是他第壹次，在沒有別人幫助的情況下，由下升中。
　　這也是第壹次，他領會到了，什麽叫下升中，半條命。
　　實際上還不止半條命，如果不是有山艷用萬物生之術為徐誌穹續命，壹條命可能都搭進去了。
　　他晉升的速度太快了，已然超出了身體的極限。
　　山艷和陶花媛都是道門奇才，可像徐誌穹這樣，不到兩年時間，晉升五品中，這是她們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象的。
　　虛弱的徐誌穹回了船艙，拿出六個銅錢，蔔了壹卦。
　　陽為吉，陰為兇，只要吉大於兇，徐誌穹就決定下船，去封地上轉轉。
　　壹撒銅錢，壹陽五陰。
　　這個就不好了。
　　陶花媛搖搖頭道：“妳這卦占的太草率，還是我幫妳算壹卦吧。”
　　“這可不行，既是心誠，壹卦則靈，我不能下船。”
　　徐誌穹仔細斟酌壹番，也確實不適合下船。
　　他當前的身體狀況如此虛弱，讓封地上的官民看到了，還以為運侯命不久矣。
　　他不下船，墨遲也不勉強，且命船隊繼續順流而下，進入了郁顯國的地界。
　　郁顯國的景致與大宣大不相同，兩國之間似乎有壹道天然的界線。
　　運州多山，山林很是茂盛。
　　但運州的茂盛在徐誌穹的理解範疇之內，郁顯國的草木，完全超出了徐誌穹的理解。
　　河岸兩旁，林木遮天蔽日，藤蔓交錯，仿佛層層壁壘，饒是徐誌穹這麽好的視力，都看不清叢林之中的景色。
　　扶著圍欄，徐誌穹站在甲板之上，神經不斷緊繃，幽暗深邃密林，給了他不小的壓迫感。
　　前方枝葉壹陣抖動，徐誌穹感受到了壹股強大的氣機。
　　“有修者！”
　　“確實是有。”墨遲神情淡然。
　　“是什麽人？”徐誌穹很是緊張，對方的修為似乎不低。
　　“未必是人，”墨遲笑了笑，“也許是山間的野獸。”
　　“野獸會有這麽高的修為？”徐誌穹十分驚愕。
　　墨遲點點頭道：“全看真神的眷顧。”
　　說話間，壹道黑影從江中騰躍而出。
　　徐誌穹當即拔出了彪魑刃。
　　可等看清了那黑影，原來是壹條花斑大魚。
　　從魚嘴，到魚尾，長有九尺，尾鰭擺動，蕩起壹陣寒風，夾雜著水珠打在徐誌穹臉上，打了徐誌穹壹個趔趄。
　　陶花媛在身後將徐誌穹扶住，怕徐誌穹面子上過不去，且假裝從身後抱住了徐誌穹，仿佛只有恩愛，沒有攙扶。
　　徐誌穹也覺得丟臉，可誰讓他身子太弱。
　　墨遲倒是沒嘲笑他，看到大魚的壹刻，素來沈穩的墨遲，突然按捺不住興奮，用郁顯語呼喊了起來。
　　“取網來，取我網來，好久沒吃過花斑鯽了！”
　　幾名船工取來壹張二十多尺長的漁網，交給了墨遲。
　　墨遲手執漁網，站在船頭，盯著江面等了片刻，又壹條花斑大魚躍出了江面。
　　這條魚略微小些，大概有七尺多長，墨遲撒開漁網，迎頭將那魚罩住，大魚甩頭擺尾，壹頭紮進江中，戰船隨之壹顫，徐誌穹又差點摔倒。
　　墨遲兩眼放光，帶著船工連拖帶拽，折騰了整整壹頓飯的功夫，那條大魚依舊不肯屈服。
　　墨遲惱火，深吸壹口氣，由鼻腔之中，發出壹聲喑啞的低吟。
　　這聲音好奇怪，聽起來如此刺耳，可徐誌穹的內心卻覺得越發平靜，平靜之後便是空靈，空靈之中襲來濃濃倦意，徐誌穹差點在原地睡去。
　　陶花媛布起壹道法陣，將聲音隔絕在外，徐誌穹這才清醒過來。
　　“朱雀生道八品技，青鸞天音，聽到這聲音，無論蟲蛇鳥獸，哪怕花草樹木，都會陷入沈眠。”
　　其實這聲音，徐誌穹聽過，他在晉升過程中遭遇了不少痛苦，山艷曾用青鸞天音讓徐誌穹陷入沈眠，以緩解疼痛。
　　船工們神情平和，並無倦意，他們都有生道修為，對天音免疫。
　　船只不再搖晃，在天音的作用下，那條大魚陷入了沈眠。
　　眾人奮力收網，將大魚撈起，甩在了甲板上。
　　船工歡呼雀躍，墨遲放聲大笑。
　　相識至今，徐誌穹第壹次看到了墨遲的真性情。
　　他這壹笑，天音消失，離了水的大魚立刻清醒過來，在甲板之上奮力騰躍。
　　山艷在旁，吐出壹口火焰。
　　朱雀生道四品技——金烏之火。
　　這是世上最猛烈的火焰，可山艷的火候控制的很好，把魚烤到熟透，還沒有半點焦糊。
　　香氣襲來，連虛弱的徐誌穹都有了久違的食欲。
　　撕下壹塊魚肉壹嘗，清爽脆甜，卻比徐誌穹在京城吃過的上等石首還要美味。
　　墨遲吃了幾口，總覺得少了些滋味：“這花斑鯽不該燒熟，片作魚膾才最鮮美。”
　　魚膾，就是生魚片。
　　墨遲非要吃生魚片，且張開漁網，接著捕魚。
　　山艷道：“殿下，莫要耽擱了行程。”
　　“耽擱了又怎地？晚回兩日又怎地？此番非得吃個痛快！”
　　不多時，又有壹條花斑鯽入網，這條魚卻大，長有壹丈。
　　廚娘自後廚趕來，運刀如飛，切出來壹片片魚膾，薄如蟬翼，做出花鳥魚蟲各色形狀，碼放在餐盤裏。
　　墨遲接連吃了十五盤，甚是暢快。
　　壹眾船工和軍士當日飽餐壹頓，次日天明，墨遲又抓來了十幾條三尺多長的青蝦。
　　“這時節，蝦小了些，妳湊合著吃。”墨遲抱著生蝦，大啃大嚼。
　　山艷在旁道：“運侯，妳身子弱，可不能吃生的。”
　　壹名軍士從甲板上抱來壹只鍋蓋大小螃蟹：“大宗伯，新抓的！”
　　墨遲壹臉興奮道：“上料，給我腌上！”
　　難怪郁顯國從來不愁吃。
　　好壹個萬物生的國度！
　　船隊在江上又走了十幾天，終於靠岸。
　　到了岸上，踩著踏實的陸地，徐誌穹還有些暈眩。
　　鉆進密林，本以為道路會很難走，可徐誌穹想錯了。
　　郁顯國可不是個原始的國度。
　　叢林之中，木板鋪就的道路四通八達。
　　徐誌穹擔心這木頭道路不夠牢固，每壹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墨遲笑道：“運侯不必擔心，這木板上有我大郁的特殊工法，可保百年不腐！”
　　眾人走不多時，前方來了兩群美艷的女子，身穿長衫，頭戴花環，舉著兩張寬大的木床，壹路唱著徐誌穹聽不懂的歌謠，走了過來。
　　墨遲對徐誌穹道：“按我大郁慣例，迎賓不用男子，運侯千萬不要介意。”
　　徐誌穹詫道：“這有什麽介意？”
　　墨遲看了看“陶師兄”，總覺得這樣的男子實在難找。
　　他轉身用郁顯語沖著女子們呼喊了兩聲。
　　女子們放下了木床，墨遲坐在床上，伸出手對山艷道：“上來！”
　　山艷連連搖頭道：“這怎麽行，這不合規矩！”
　　“管什麽規矩，讓妳來便來！”
　　“殿下莫要胡鬧，我走回去便是。”
　　墨遲沈下臉道：“妳這是輕視我？”
　　墨遲變臉了，山艷自然不能違忤，緩緩爬上木床，且縮在壹角坐著。
　　墨遲滿意壹笑，指著另壹張木床道：“運侯，請！”
　　徐誌穹也沒客氣，踉踉蹌蹌上了木床，伸出壹只手，對陶師兄道：“上來！”
　　陶花媛上了木床，沈著臉，看著徐誌穹。
　　女子們擡起木床，壹路唱著歌謠，朝叢林深處走去。
　　陶花媛看著這般女子，臉色越發陰郁。
　　“怎地了，什麽事情不痛快？”徐誌穹問道。
　　陶花媛壹臉嗔怨道：“妳天天在這花林粉陣之間，叫我怎麽放心的下，只怕來年要生出壹群小燈郎！”
　　徐誌穹笑道：“妳看緊些就是了，再說我這身子現在也不中用，妳也是試過的。”
　　“賊小子！誰試過了？”陶花媛踢了徐誌穹壹腳，壓低聲音道，“我若是不在妳身邊，卻如何看得住妳？”
　　徐誌穹詫道：“妳要去哪？”
　　陶花媛低下頭道：“且等找個清靜地方，我再和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