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罪業和惡行，到底是什麽關系

　　徐誌穹踩著孔建臣的腦袋，問他知不知罪。
　　如果有那麽壹天，朝廷送來詔書，讓他去茅廁之中，飽食黃龍湯，孔建臣會毫不猶豫飽餐壹頓，並且真誠的表示吃的很暢快，很有營養。
　　只要能加官進爵，他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除了壹句話不能說，那就是他有罪。
　　他永遠不會承認他有罪。
　　“妳們是哪裏來的賊子，何故在此胡言亂語？”
　　“別問我們是誰，且問妳知不知罪？”
　　“本府罪在何處？”
　　“且看看這漫山遍野的餓殍，妳還不知罪在何處？”
　　“哪有什麽餓殍，妳且尋來給本府看，待本府查明死因，再與妳……”
　　“呸！”趙無功忍無可忍，上前踹了孔建臣壹腳，“好個無恥惡賊，竹州餓死多少百姓，妳卻不知？”
　　孔建臣還在狡辯：“我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家境殷實！偶有懶人不肯勞作，守著良田，卻活活餓死，這等事情也能算作本府的罪過？試問哪州哪縣沒有懶人，試問……”
　　沒等他把話說完，徐誌穹猛然擡腳，踩斷了他的左臂。
　　孔建臣壹聲哀嚎，當即尿了褲子。
　　徐誌穹道：“妳說餓死的百姓都是懶人？”
　　孔建臣喘息良久道：“縱使不是懶人，也是不通農耕之理，不識節氣之便的愚人，本府治下，各縣各村豐收，為何別人不挨餓，就他們挨了餓？”
　　“妳說誰是蠢人？妳說哪裏豐收？”徐誌穹擡起腳，踩斷了孔建臣的右臂。
　　孔建臣嘶聲喊道：“去年年成不好，各地都有歉收，卻非竹州壹處！”
　　“那妳還跟朝廷說豐收？”徐誌穹壹腳踩斷了孔建臣的左腿。
　　“我，我，我……”孔建臣雙眼壹翻，疼的昏死了過去。
　　壹看孔知府昏了，徐誌穹嘆了口氣：“我是個心軟的人，妳說這知府大人疼昏了，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幸虧我這還帶著藥。”
　　他拿出藥粉，給孔知府灌了下去，孔建臣長吸壹口氣，又清醒了過來。
　　昏迷那壹刻是幸福的，他可以短暫擺脫疼痛。
　　當疼痛再次襲來，孔建臣哭嚎不止：“去年是朝廷下令驅逐朱雀修者，歉收卻是我的錯麽？今年是朝廷要調撥糧食，我給朝廷送糧有錯麽？”
　　多好的話術，且把中間過程省略，把他自己摘得壹幹二凈。
　　徐誌穹壹腳接壹腳，踩在他腦袋上：“明知歉收，妳怎還向朝廷報了豐收？明知百姓挨餓，妳卻還從他們家裏搜刮余糧？”
　　“別的州也是歉收，竹州恁多百姓，終究是活下來的多，餓死的少，怎就能算是本府的罪過？怎麽別人沒餓死，就偏偏餓死了他們？”孔知府還想把話題岔開。
　　徐誌穹且由著他把話岔開：“別的州也是歉收，我怎麽就不拾掇那些知府，怎麽就偏偏拾掇妳？”
　　哢吧壹聲！徐誌穹踩斷了孔建臣的右腿。
　　孔建臣再度昏死過去，徐誌穹拿了壹枚藥丸，灌進了他嘴裏。
　　趙無功問道：“這藥還能讓他醒過來壹次？”
　　徐誌穹搖頭道：“不能，能讓他變啞巴。”
　　這是千戶留在明燈軒裏的好藥。
　　徐誌穹轉身對兩名引路主簿道：“妳們帶上孔知府，給他換身衣裳，抹上壹臉泥，將送到流民之中，且在暗中看著他，讓他做幾天乞丐，等他死了之後，千萬記得把罪業摘回來。”
　　張仁俠和許笑生稍微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把孔知府拎了起來。
　　他們害怕。
　　有些恐懼不能在壹朝壹夕間消失。
　　但他們至少有戰勝恐懼的勇氣。
　　徐誌穹對劉奔翔和曲少遊道：“妳們兩個，跟著兩位主簿壹起去，也好添個幫手。”
　　鄭武光在旁道：“我也壹起去吧。”
　　徐誌穹搖頭道：“妳不必去了，壹夜苦戰也算辛苦，回去歇息吧。”
　　鄭武光沒敢多說，等離去之時，牙齒咬的作響。
　　壹個落魄道門，卻還嫌棄起我來！
　　妳當真以為我看得上這道門？妳當真以為我看得上這破爛地方？
　　我早就想走了，可我走之後，妳們也別想好過，我讓妳們這道門在竹州斷根。
　　……
　　許笑生從壹個餓死的百姓身上，扒下來壹身衣服，給孔建臣換上，把他頭發弄散，再往臉上抹壹層汙泥，看起來和叫花子壹模壹樣。
　　他們帶著孔建臣去了竹鳶城，臨行之時，邱執信反復叮囑：“千萬盯住他，等他咽了氣，趕緊把罪業摘下來！這麽長的罪業千萬不能散失在凡間。”
　　眾人答應壹聲，趕緊走了。
　　趙無功若有所思道：“自打我進了道門，師父就壹直叮囑我，過了兩寸的罪業千萬不要散失在凡間，要想法設法取下來，
　　我想著，這罪業裏裝著惡人的魂魄，若是不取下來，讓惡人踏上黃泉路，逍遙法外，這卻違背了道門的本分，
　　可師父說不止於此，這罪業散失於凡間，還將貽害無窮，到底有什麽害處，師父卻壹直沒告訴我，邱長史，妳見識廣博，且說說這罪業之中還有什麽緊要所在？”
　　邱執信搖頭道：“我且說了，莫再叫我長史，真長史面前，我那點見識怎敢賣弄。”
　　趙無功看向徐誌穹：“馬長史可願指教壹二？”
　　徐誌穹淡然壹笑：“既是邱長史的地界，還是讓邱長史說吧。”
　　不是謙虛，是徐誌穹真不知道。
　　邱執信壹笑：“那我就獻拙了，按我師父當年所說，這罪業不是罪囚身上生出來的，而是世間固有之物，就像灰塵壹樣，到處都是。”
　　徐誌穹心頭壹緊，他想起了壹段話。
　　“罪業隨天地同生，恰如塵埃，彌散於天地之間，不因罪行而加增，不因善舉而削減。”
　　這是折威星君梁孝恩說過的壹段話，大意好像和邱執信所說的基本相同。
　　趙無功還是不明白：“這罪業不是因為惡人作惡生出來的麽？”
　　邱執信搖頭道：“惡人作惡不會生出罪業，惡人的惡行，就像壹鍋漿糊。”
　　“漿糊？”趙無功更加費解。
　　徐誌穹也很費解。
　　邱執信解釋道：“熬上壹鍋漿糊，放在門口晾上壹天，肯定要積滿灰塵，
　　惡行就和這漿糊壹樣，長在人頭頂上，黏糊糊壹團，且把這罪業全都吸附在了頭上，惡行越多，吸來的罪業越多，頭上的犄角也就變得越長，
　　等這人死了，若是魂魄離開了身體，這罪業裏的漿糊也就沒了，罪業就該消散了，二寸以下的罪業，會歸於塵土，陷於大地深處，可這二寸以上的罪業，會被罪主拿去。”
　　趙無功愕然道：“罪主是何人？”
　　邱執信搖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恐怕連師父也不知曉，想必是和真神壹樣，超脫於凡塵之上，
　　但我師父說過，既是進了咱們道門，就不能讓壹根罪業落在罪主之手，罪人若是咱們殺的，得把罪業摘下來，縱使不是咱們殺的，也得想盡辦法把罪業撿回來，我師父就是為了拿壹根罪業，搭上了性命，這就是咱們道門的本分，這就是……”
　　話說壹半邱執信突然哽住了，他深吸了壹口氣，對趙無功道：“趙推官，收了這多罪業，趕緊寫判詞去吧。”
　　趙無功點點頭，去了罰惡司。
　　荒村之中，只剩下了徐誌穹和邱執信，邱執信長嘆壹聲，壹顆淚珠從面具之中滑落下來。
　　“我聽說京城罰惡司裏，出了壹位少年英雄，叫馬尚峰，應該就是妳吧！”
　　徐誌穹沒有否認。
　　邱執信苦笑壹聲道：“我活了這把年紀，且在道門虛度了這麽多年光陰，論心機、論膽識，卻和妳差的這麽遠，
　　竹州罰惡長史臨死時，將這座罰惡司交給了我，我當著他的面答應下來，可罰惡司在我手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有朝壹日我命歸地府，只怕也是個罪人！
　　馬長史，我知道妳看不上這破爛地方，妳且當可憐我，且當可憐這幾個判官，來這做個真長史吧！妳若不來，竹州罰惡司就斷送在我手上了，我真心求妳了！”
　　說話間，邱執信要下跪，徐誌穹壹把將他扶住。
　　“站直了說話，宣人的膝蓋是直的，判官的膝蓋更是直的！”
　　邱執信擡起頭道：“妳答應我了。”
　　“我是真想答應妳，可我眼下不能留在竹州，罰惡司變成這副模樣，我看著也難受，可好歹咱們的血脈還在！趙無功、張仁俠、許笑生、曲少遊、劉奔翔，這些都是有血性的判官，把咱們道門的血性留下，道門的血脈就斷不了！”
　　徐誌穹把中郎院的開門之匙告訴給了邱執信：“若遇到難處，且去找我，我先去州府，把孔知府的後事給辦了。”
　　徐誌穹轉身離去。
　　邱執信在身後呼喊壹聲：“馬長史，臨走時，再來看弟兄們壹眼！”
　　徐誌穹答應下來，轉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回了中郎院，換了壹身彪魑袍，帶上彪魑刃，提著燈籠，重新去了竹鳶城。
　　竹鳶城裏壹片大亂，同知馬季順正在四下搜尋孔知府的下落。
　　剛找到城南，忽聽衙差來報：“同知大人，大事不好，運侯來了。”
　　“運侯？徐誌穹？他不是要去郁顯國麽？他怎麽下船了？”
　　衙差道：“小人也是不知，小人沒見過運侯，有壹個年輕男子，提著壹盞紅燈籠，到了州府衙門，說他是京城來的侯爺，
　　我們自是不信，還笑話了他兩句，沒想到他擡手就打，看門的差人險些被他打死。”
　　馬季順臉色煞白，他聽過徐誌穹的名聲，也聽過他種種作為，按衙差所述，卻和傳聞中的徐誌穹有些相似。
　　他跨上戰馬，壹路跑回州府衙門，待進了正堂，卻見徐誌穹坐在書案之後，點亮了手裏的紅燈。
　　馬季順雙膝壹軟，跪在了地上，雖說素未謀面，且看這衣著打扮和這壹盞紅燈，他確系眼前這人就是徐誌穹。
　　“竹州同知馬季順，見過侯爺！”馬季順跪地上磕了個頭。
　　徐誌穹冷笑壹聲道：“馬季順，妳好大膽子，竹州餓殍滿地，妳還敢搜刮米糧，謊報豐收，向朝廷邀功討賞？”
　　馬季順連連搖頭道：“侯爺，這和卑職無關，這都是知府孔建臣所為！”
　　“壹派胡言！”
　　“卑職所言，句句屬實。”
　　“孔建臣何在？”
　　“他，這個，今晚，糧倉，突然……”馬季順壹時間說不明白。
　　徐誌穹怒喝壹聲道：“莫非是畏罪潛逃？”
　　“他，他，是，是！”馬季順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道，“孔建臣，畏罪潛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