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子夜殺賊

　　壹覺睡到黃昏，徐誌穹吃了些東西，穿戴整齊，去了陰陽司。
　　此前跟著武栩來的時候，看門人的態度十分傲慢，讓徐誌穹很是厭惡。
　　今天徐誌穹自己來的，看門人沒讓他進去。
　　“門口等著，我去通傳。”
　　狂什麽？
　　若不是因為妳家太蔔不中用，我還用得著跑這壹趟？
　　不多時，看門人回來了，耷拉著死魚眼睛，對徐誌穹道：“太蔔有請。”
　　太蔔還在原來的地方，看見徐誌穹，問道：“《化蠱卷》練了沒？”
　　話到嘴邊，徐誌穹咽了回去，這老家夥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來給妳送信的，妳為什麽先問我問題？
　　而且這問題陷阱很深，徐誌穹抱拳道：“《化蠱卷》由千戶保管，晚輩尚未得見。”
　　“由他保管？”太蔔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信還是不屑，“且提醒武千戶勤加練習。”
　　徐誌穹道：“大戰臨近，而今練習卻怕來不及了。”
　　“大戰臨近？妳又得了什麽消息？”
　　徐誌穹把事情復述壹遍，太蔔聞言點了點頭，認同武栩的推斷。
　　“既是定在四月初七，事情倒也好辦些。”
　　日子越近，太蔔算得越準，大約了算了半個時辰，太蔔寫下壹封書信交給了徐誌穹。
　　信沒有封，太蔔對徐誌穹道：“妳且看看，有何不解之處，只管問我。”
　　這也太信得過我了。
　　徐誌穹從頭到尾看了壹遍，裏面設計好了埋伏時間、地點和人數。
　　大致計算壹下，太蔔讓武栩召集五十名提燈郎。
　　“只要五十人，會不會太少了？”
　　“五十人足矣，我還將派出二十名陰陽師助戰。”
　　“太蔔親自出戰麽？”
　　太蔔搖頭：“我若離開陰陽司，定會招致懷疑，我所選之人皆為精銳，除此之外，我還給妳們找了壹位幫手，臨陣之時，卻比老夫中用，告訴千戶不必擔心。”
　　“什麽幫手比太蔔還中用？”
　　“不必多問，屆時便知。”
　　徐誌穹收好書信，離開了陰陽司，走到門口，卻遇到了壹位熟人。
　　“童大哥，妳怎來了？”
　　童青秋本想躲著徐誌穹，見徐誌穹已在近前，苦笑壹聲道：“不來不行啊。”
　　“有什麽難處且跟我說，咱們兄弟壹起想辦法。”
　　“無法可想，兄弟，這次我逃不過了。”童青秋長嘆壹聲，進了陰陽司。
　　……
　　“童術士，妳可真是難請。”太蔔壹臉譏諷看著童青秋。
　　童青秋點頭道：“是我不識擡舉，屢屢辜負太蔔盛情。”
　　“今夜怎就肯賞光來此？”
　　這老頭子也太壞了，我為什麽來妳不知道麽？
　　“童某謀生的手段不多，得罪的的人卻不少，若是找不回陰陽法門，這條生路也就斷了。”
　　太蔔神色端正，訓斥道：“陰陽修者，生路便在陰陽司，妳於市井之間沿街叫賣，我門術法，豈容妳如此褻瀆？”
　　我褻瀆什麽了？自食其力有錯麽？
　　多說無益，性命掌握在太蔔手裏。
　　童青秋施禮道：“今後願聽太蔔驅遣。”
　　太蔔點點頭：“妳先搬到陰陽司來住，住在那烏煙瘴氣之地像什麽樣子？”
　　麻煩來了。
　　童青秋再度施禮：“請容拙荊壹並搬來。”
　　太蔔把臉壹沈：“妳妻非我族類，我豈能容她？”
　　童青秋深吸壹口氣，挺直腰身道：“若是容不下她，便也容不下我！”
　　太蔔冷笑壹聲：“妳還敢要挾我？”
　　“童某不敢，只求太蔔寬宏。”
　　太蔔垂著眼角，看著童青秋道：“我只對門下弟子寬宏。”
　　太蔔要把童青秋收到門下，可童青秋有自己的師門。
　　童青秋自然不願背叛師門，可現在他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童某願聽太蔔吩咐。”
　　太蔔皺眉道：“妳叫我什麽？”
　　童青秋壹咬牙，再度施禮：“童某願聽師尊吩咐。”
　　……
　　四月初三，武栩收到消息，有人夜入龍腳鬼市，梁玉明開始探路了。
　　四月初四，姜飛莉收到消息，懷王世子府中，三名侍女失蹤。
　　四月初五，武栩收到消息，有六名四品修者進入京城，住在城東路安客棧，壹人能言語，其余五人口啞。
　　他們真是啞巴麽？
　　當然不是，他們是怕露出外鄉口音。
　　四月初六，徐誌穹照常巡夜，在點亮第三盞守夜燈時，從燈芯之中收起壹枚信筒。
　　信件來自城門的暗子，黃昏時分，有二十多輛運布的馬車進城，城門兵未予搜查。
　　像這種大規模進城的車隊，理應予以搜查，但大宣門禁松懈，給城門兵些散錢，搜查也就免了。
　　這些運布的商人現住在北垣的民宅之中，不用問，馬車裏裝著被囚禁在城外的女子，現在她們進城了。
　　不到子時，巡夜結束，楊武準備找徐誌穹套出些話來，去找韓師妹匯報。
　　“誌穹，聽說這兩天吏部鬧得很兇，千戶大人沒受責罰吧？”
　　“責罰？”徐誌穹苦笑壹聲，“千戶大人都快被降職了。”
　　“降職？”楊武驚曰，“不至於吧，近些天可沒有女子走失。”
　　“那又怎樣？誰讓我們得罪了吏部？也不知道這事會不會牽連到我們。”
　　“這與我們何幹？又不是我們打了孫繼登。”
　　“罷了罷了，莫再多問。”徐誌穹擺擺手道，“且隨我去勾欄坐坐。”
　　楊武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我還是到處走走吧。”
　　走吧，再給世子送壹次好消息。
　　這恐怕是他最後的好消息了。
　　……
　　四月初七，午後，梁玉明在畫舫上送走了韓笛。
　　得知武栩將要被降職，內侍郝全笑道：“今夜武栩恐怕要在明燈軒裏抹淚了，再過兩日，只怕他連明燈軒都進不去了。”
　　梁玉明搖著折扇，欣賞著望安河的風景：“鬼市那邊沒動靜麽？”
　　“暗子在鬼市蹲了蹲了整整四天，每壹處房舍都查過了，什麽動靜都沒有。”
　　“六位上使狀況如何？”
　　“風平浪靜，我是真佩服他們，裝啞巴裝的可真像，連我都分辨不出來。”
　　梁玉明合上折扇，又叮囑壹句：“各處都不能出差錯，妳千萬叫人盯緊！”
　　“世子放心。”
　　……
　　入夜，楊武打著哈欠準備巡夜，卻沒見到徐誌穹和楚禾。
　　“王青燈，他們兩人去哪了？”
　　王振南提起了燈籠：“今晚他們兩人告假，妳且隨我走吧。”
　　楊武聳聳眉毛：“什麽事呀，怎麽說告假就告假？”
　　王振南壹笑：“別多問，跟著走就是，今晚別想著見妳小師妹，老老實實跟我巡夜。”
　　……
　　青衣閣，姜少史有令，所有青衣散值之後，不得離開閣樓。
　　韓笛問尉遲蘭：“師姐，今晚有什麽事情？為什麽不讓我們走？”
　　尉遲蘭搖搖頭：“緣由我也不知，只管等少史吩咐。”
　　韓笛起身道：“我想去趟茅廁。”
　　尉遲蘭壹並起身：“時才多喝了些茶，我跟妳壹起去。”
　　韓笛咬咬嘴唇，不敢再輕舉妄動。
　　這是姜飛莉給尉遲蘭的命令，任何人，無論做任何事，必須有人陪同。
　　……
　　掌燈衙門裏，綠燈郎肖松庭從明燈軒走了出來，正好碰見紅燈郎易旭樓。
　　易旭樓笑道：“松庭，千戶在麽？”
　　肖松庭搖頭道：“千戶不在。”
　　“千戶不在，妳還敢進明燈軒？”
　　肖松庭幹笑壹聲：“我也是進去了，才知道千戶不在。”
　　“妳越來越沒規矩了，我準備了些酒菜，陪我喝壹杯吧。”
　　肖松庭拱手道：“屬下另有要務，改日再與副千戶共飲。”
　　易旭樓長嘆壹聲：“我是老了，想妳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肖松庭壹驚：“副千戶此言何意？”
　　易旭樓收去了笑容：“今夜陪我喝壹杯，我和千戶好生商量，或許還能保住妳性命，妳要出了衙門，休怪我翻臉無情。”
　　……
　　子時，龍腳鬼市壹片寂靜。
　　雖然集市被查封，但這裏並無禁軍把守，只是在兩邊街口設了路障。
　　有路障就夠了，普通人不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在大半夜來這種荒涼地方。
　　街市中央有壹座兩層高的鋪子，本是壹家有名的大綢緞莊，兩名陰陽師在二樓布置起了法陣。
　　他們可不是陰陽司的陰陽師，他們是梁玉明的部下，兩名七品修者。
　　法器是現成的，法陣也事先標記好了位置，這兩個陰陽師是師兄弟，配合相當默契，不到壹盞茶時間，法陣布置完成，壹名陰陽修者搬起陶罐，在法陣中央灑下壹片水銀，
　　水銀在法陣中央旋轉流動，形成壹片漩渦，漩渦之中，浮現出了幾名女子的身影。
　　壹名女子從漩渦中掙紮起身，想要逃命，剛走到法陣邊緣，身子像爛泥壹樣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眼淚流了滿臉，卻連哭都哭不出壹聲。
　　這是傳送法陣，能將數裏之外的活人傳送過來，就連六品的童青秋也沒有這樣的手段。
　　如此強大的法陣自然不是這兩個七品做出來的，而是出自於他們的師父，壹名五品陰陽師。
　　他事先做好了十幾套法陣，交給了弟子們。
　　這名五品陰陽師，此刻正在掌燈衙門，陪易旭樓喝酒。
　　……
　　北垣的民宅裏，也有兩名陰陽師，他們也帶著現成的法陣。
　　三十多名女子被他們丟進陰陽法陣，陷入水銀之中，不知去向。
　　壹只老鼠竄出民宅，回到徐誌穹身邊。
　　徐誌穹點燃了雙生蠟燭，隨即朝龍腳鬼市狂奔。
　　他們用了陰陽法陣？
　　他們用法陣送人？
　　這卻失算了！
　　徐誌穹的任務是留在北垣監視這群販布的商人，他以為這群販布的商人會用馬車把女子送到龍腳鬼市。
　　只要他們壹動身，就證明梁玉明開始行動，徐誌穹用雙生蠟燭把消息送給武栩，就算完成任務。
　　可惜徐誌穹想錯了，他和武栩都沒想到對方手上有高品陰陽修者，更沒想到他們會用陰陽法陣運送女子。
　　被囚禁在各地的女子都被陰陽法陣送進了龍腳鬼市，武栩看到蠟燭亮了，此刻還在等著馬車出現。
　　徐誌穹壹邊飛奔，壹邊吹滅了蠟燭，又把蠟燭點著。
　　武栩看著燭光閃爍，不明白徐誌穹什麽意思。
　　千戶大人，妳能明白我的意思麽？
　　我若是趕不及，妳可得提前動手！
　　……
　　綢緞莊裏，兩百名女子被從各處的法陣運送過來，捆綁結實，密密麻麻堆在了二樓。
　　五十名內侍從法陣中走出，取來清水，將這些女子洗剝幹凈。
　　六名四品修者從法陣中相繼走出，三名蠱門四品擡著壹口巨鼎，放在了壹樓中央，另有兩名蠱門四品，往鼎中堆放藥材。
　　余下壹名朱雀四品，喚起熊熊烈焰，在鼎下燒灼。
　　梁玉明最後走出法陣，靜靜看著滿地女子和烈焰中的巨鼎，嘴角露出壹絲笑容。
　　他是個沈穩的人，可此刻難掩喜悅。
　　這口巨鼎在壹個時辰之內，可以把兩百名女子煉成油脂。
　　油脂之中混有帝王之氣，將囂絨之卵混著梁玉明的鮮血放入油脂之中，今夜便大功告成。
　　屆時將巨鼎轉移到城外，三日之後，蟲卵孵化，將蠱蟲吞入體內，梁玉明便成了囂絨的宿主。
　　有了囂絨，梁玉明在半年之內就能升至四品。
　　四品修者，有三百多年的壽命，距離三品只有壹步之遙，哪怕二品星官也不再是非分之想。
　　籌劃壹年，終於等到了今天。
　　仰望夜空，我將位列星辰之中。
　　當然，這並非沒有代價。
　　為了得到這枚囂絨蟲卵，梁玉明答應蠱門長老，明年此時之前，幫助蠱門在大宣境內培育蠱蟲兩萬。
　　蠱蟲要用活人培育，兩萬蠱蟲意味著兩萬個活人，這壹枚囂絨蟲卵，價值兩萬條性命。
　　值得麽？
　　值得！
　　生在王室的意義是什麽？
　　王室乃天下之主，天下蒼生之性命本就為王室所有，壹如門前荒草，隨意采割便是。
　　大宣江山如此廣大，憑我四品修為，又是皇族世子，搜羅兩萬性命又有很難？
　　於我壹番偉業，直指星辰之列，犧牲兩萬草芥之人，何足道哉？
　　梁玉明回頭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只覺得她們連草芥都不如。
　　巨鼎燒熱，五十名宦官各扛起壹名女子，只等梁玉明壹聲令下，煉制油脂。
　　與此同時，徐誌穹沖到武栩身邊，喘息之間，擠出三個字：“有法陣！”
　　武栩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從身後拿出燈籠，用力壹晃，壹朵焰火，無聲無息飛到半空。
　　看到火光，五十名提燈郎，二十名陰陽師，從兩邊街口悄悄進入了龍腳鬼市。
　　四月初三，得知梁玉明派人探路，武栩就料定梁玉明會派人留守在鬼市之中，倘若在鬼市裏埋伏，勢必被梁玉明提前察覺。
　　因此武栩選擇埋伏在鬼市之外，從街口兩邊圍堵，夾殺梁玉明。
　　徐誌穹跟著武栩進了鬼市，壹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身旁。
　　童大哥，他也來了。
　　童青秋沖著徐誌穹眨眨眼睛，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徐誌穹剛才提醒有法陣，他也聽到了。
　　童青秋壹伸手，讓陰陽師停住了腳步。
　　他做了個交叉的手勢，所有陰陽師拿出法器，開始破陣。
　　……
　　時辰已到，梁玉明下令將女子投入鼎中。
　　女子拼上最後壹點力氣，在內侍肩頭蠕動，卻無濟於事。
　　內侍剛要動手，忽聽蠱族修者喊道：“且慢，街上有人！”
　　郝全道：“我出去看看。”
　　梁玉明壹把扯住郝全：“不必看了，從法陣撤退。”
　　他相信蠱族修者的判斷，回身直奔法陣而去，卻發現地上的水銀消失了。
　　梁玉明看著兩名陰陽師道：“此乃何故？”
　　陰陽師神色驚恐：“法陣被破了！”
　　話音未落，屋頂炸裂，壹盞紅燈落在梁玉明眼前。
　　屋頂之上，武栩壹聲獰笑：“狗賊，妳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