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突變

　　菲麗芭躲在角落的紅色帷幕後，目光透過縫隙觀察那段光線昏暗的走廊——正在密談的獵魔人和精靈女士在墻面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剪影。
　　“也許獵魔人組織已經和松鼠黨的婊子聯合，我們該馬上動手！”
　　“妳過於敏感了。獵魔人向來恪守中立，從不插手政治。”維茲米爾二世的密探頭子西吉斯蒙德·迪科斯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配上白得發光的皮膚，和超過兩百斤的龐大身軀，就像壹頭剛剛洗完澡的豬，
　　“別忘了，他們曾經在諾威格瑞對松鼠黨大開殺戒，兩者之間嫌隙極深。合作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他們聊得太久，還拉開保密結界。總不可能，獵魔人在裏面賠禮道歉？”
　　“背後嚼舌根可不是體面人的做法。”
　　葉奈法悄無聲息地從藏紅色的簾幕後頭走出，紫羅蘭色的雙眸平靜地望向兩位維茲米爾王的寵臣。
　　她聽到了！
　　菲麗芭花容失色，腦海中轉過大量的念頭，又仔細看了看對方的表情。
　　不，她早就知道今晚的隱藏節目！
　　迪科斯徹壹個深呼吸，胸前的贅肉幾乎要把襯衣的紐扣崩開，而左手也悄然伸到了後腰處，但當他註意到緊隨女術士步入的白發男子，又苦著臉松開手，在戰鬥專家面前賣弄武器無異於自殺。
　　“別緊張，二位。雖然我有四分之壹精靈血統，但我不打算幫助松鼠黨對付北方的同僚。”葉奈法紫羅蘭色的眼眸射出諷刺的光芒，“菲麗芭女士，請松開妳的小拇指，驅散魔力。別讓不合時宜的法術破壞壹場友好的交流。”
　　菲麗芭嘆了口氣，跟身邊的胖子交換了壹個眼神，
　　“誰泄的密，凱拉·梅茲那個大嘴巴，還是特莉絲？”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仙尼德島是魔法的聖殿，不該因為政治立場的分歧而發生任何流血沖突！”
　　渡鴉般的黑發在腦後壹甩，葉奈法沈聲道，
　　“但妳為了討好北方諸王的莽撞計劃卻在制造壹場大戰……無數同僚會受傷，連我們處身的艾瑞圖薩，這座屹立上千年的魔法學界的豐碑，也會受到牽連變成壹片廢墟。”
　　“妳在教我做事，葉娜？”
　　菲麗芭瞪了她壹眼，
　　“妳壹向是個聰明人，為什麽看不清眼下的形勢……”菲麗芭目光透過簾幕縫隙，掃過舞廳裏熙熙攘攘的人群，“這裏面超過壹半是我忠誠的盟友，北方的捍衛者，包括妳曾經的老情人戴斯摩。”
　　“壹旦發動起來，頃刻之間就能讓所有叛徒淪為階下囚……而伱們只有，嘖嘖，三個術士，三個獵魔人。強弱對比如此鮮明，妳有什麽資格這麽跟我說話？”
　　她吃吃笑著地伸手拂去葉奈法黑絲長裙胸口的灰塵，就像壹位關心臣子的女王，
　　“擺在妳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加入我們的行動！或者立刻束手就擒，等事情解決，我會給妳壹個機會，在所有北方同僚面前自證清白。”
　　葉奈法微微揚起下巴無聲地表態，傑洛特就像得到某種命令，後退壹步，腰肢壹擰，右手握成沙包大的拳頭。
　　“嘿，夥計，我知道妳的身手很厲害，但再快能有魔法快？”密探頭子胖臉上露出壹抹警告的微笑，小眼睛被橫肉淹沒，“敢動手，小心這張用來取悅女人的俊臉被燒成壹個蜂窩煤。”
　　“妳再多嘴壹句，信不信我踢斷妳壹條腿？！”
　　迪科斯徹嘴角壹抽。
　　葉奈法安撫地拍了拍傑洛特的肩膀，
　　“我說過，我們並不支持南方。但我必須勸妳壹句，妳們的行動該適可而止。”
　　菲麗芭臉色壹沈，
　　“妳這麽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別人，為什麽不去勸大廳裏的叛徒繳械投降？”
　　“我正打算這麽做。但過程恐怕不太友好——妳們要是不想受罪，就老實待在我身邊，聽我指揮。”
　　“葉娜，妳早就放棄了評議會的資格，也不再擔任皇家顧問。既無地位，亦無權力，什麽給了妳底氣，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菲麗芭嗤笑了壹聲，不屑地搖頭，
　　“高傲的瑞達尼亞皇家顧問女士，我壹直想跟妳說壹句，妳不會以為只有自己才有盟友吧？”
　　葉奈法心底湧起強烈的報復快感，轉頭看向窗外，幾道肉眼難辨的漆黑身影鬼魅地劃過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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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中腳步聲連綿不絕，空氣泛起漣漪，衣裙的絲綢面料沙沙作響，散發各種酒味兒的術士們摩肩接踵，有人咬著耳朵竊竊私語、有人在哈哈大笑。
　　埃勒的格哈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臉頰窒息般發青，呼吸聲粗重，壹只手撫著劇烈起伏的胸膛。
　　人類畢竟並非長壽種的精靈，哪怕有魔法改造支撐，五百歲也已經來到了大限，不過幾個小時的晚宴就讓他精疲力竭。
　　蒂莎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歉意地看向聯袂而來的麗塔·尼德和特莉絲，“請見諒，格哈特閣下心臟不大好，沒辦法與妳們聊太久。”
　　“沒關系，我們只是來奉上壹個建議。”
　　特莉絲目光緩緩掃過瑪格麗塔、蒂莎婭、埃勒的格哈特，三位協會中地位最高的中立派術士。
　　“等會兒，為免格哈特閣下心臟病突發，請把精通醫術的瑪蒂·索德格倫女士叫到近前，隨時準備搶救。”
　　蒂莎婭想了想，依言而行，
　　“珊瑚、特莉絲，感謝妳們的關心。但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事，妳們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艾瑞圖薩的校長壓低嗓音問，“有人想破壞規矩在島上動手？”
　　不，不是人。
　　珊瑚和特莉絲心頭說了壹句。
　　“等等，那是什麽，海鷗嗎？”格哈特突然看向窗外的夜空，“蒂莎婭，艾瑞圖薩的防護法陣不是能隔絕所有蝙蝠、昆蟲、飛鳥，幾只海鷗怎麽能靠近宮殿？”
　　“不，我感覺得到，壹切正常，法陣的運轉沒出任何問題……您是不是眼花了？”
　　艾瑞圖薩校長看向窗外，聲音戛然而止，表情陷入深深的困惑。
　　……
　　“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我們的計劃已經走漏風聲！”阿爾托·特拉諾瓦不安地轉動腦袋，原地轉圈，配上矮胖的身形，好似壹頭在草原上探頭探腦的，放大百倍的土撥鼠。
　　“要不要叫出法蘭茜絲卡，立即動手？”
　　“現在動手風險太大。最好等到明天所有人進入加斯唐宮……反魔法結界生效，我們的松鼠黨盟友才能大顯身手。”泰莫利亞的皇家顧問費卡特機警地環目四顧，緊張得就像點了火的炸藥，
　　“風險大，也好過被抓起來。想想吧，壹個巫師會高層，壹個弗王的顧問，卻當了恩希爾的間諜，壹旦計劃敗露會有什麽樣的下場？等待我們的將是崔托格的絞刑架。”
　　“小聲點！左邊的柱子下面，三色瞳孔的變種人在偷偷觀察我們，他究竟想幹嘛？”
　　“別管那家夥，眾目睽睽之下他還能做出什麽離譜的事情？等等，這是……什麽聲音，妳聽到了嗎？”
　　噗通——
　　嘶嘶——
　　大廳外側傳來壹道詭異的撞擊聲以及尖銳的叫聲。
　　兩個叛徒看向窗外。
　　同壹時間，正在宴會廳裏開懷暢飲、打昆特、聊天、熱吻……以各種形式消遣的術士裏，也有零星幾人註意到這個聲音。
　　“外面有東西在飛！”
　　壹個穿著寬松長袍瘦得像竹竿兒的男人倚著窗戶打了個酒嗝兒，然後被嚇了壹大跳，壹個稀奇古怪的東西飛入眼簾——黑色絨毛、薄膜狀的翅膀、猩紅的雙眼、以及血盆大口中的尖牙。
　　“是蝙蝠！”來自希達裏斯的自然主義者多瑞加雷放下手中紅酒杯，贊嘆道，“我前幾年怎麽沒發現，仙尼德島還藏著這種前所未見的珍稀品種！”
　　萊納斯·皮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目光火熱地說，“要不閣下來個法術幫我抓幾只帶回牛堡養養？！”
　　“兩位愛好獨特，嗝兒……這蝙蝠比人腦袋還大，沒準尖牙上面沾有劇毒。”窗戶邊的消瘦法師搖頭，忽然臉色變得古怪，
　　“見鬼，怎麽越來越多，這不正常！小心，大家小心！”
　　夜色中飛出壹連串妖艷的紅光，密密麻麻的陰影在黑暗中脈動。
　　大海聲聲咆哮，浪花在仙尼德島的墻壁上撞得粉碎。
　　而燈火輝煌的艾瑞圖薩宮突然變得晦暗不明。
　　成千上萬的蝙蝠趁著夜色集結成群，擋住了天空中投下的皎潔月光，覆蓋住宮墻上光芒閃爍的五彩玻璃窗，好似為圓盤狀的艾瑞圖薩宮披上壹條厚厚的黑色圍巾。
　　它們來得如此悄無聲息，又沒有泄露出壹星半點的魔力波動，直到近在咫尺，術士們才有所察覺。
　　但為時已晚！
　　滋滋！
　　超聲波有若重錘蕩過夜空。
　　尖叫從四面八方炸開，地獄和深淵的魔力洶湧而出，壹扇扇精美的花窗劈裏啪啦地破碎，纏繞在宮墻上的常春藤和葡萄藤根根斷裂，玻璃渣和藤蔓墜落滿地。
　　地震般的波動從宮殿門口的農神與寧芙雕像處傳往大廳。
　　天花板上水晶吊燈劇烈晃動，魔法燭臺上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出壹張張蒼白痛苦的臉龐。
　　來不及準備的術士壹瞬間中了招，喝醉了酒似地東搖西晃原地栽倒。
　　“馬蒂，快救救格哈特，他心臟病發作，快不行了！”蒂莎婭在混亂之中聲嘶力竭地大喊。
　　天賜良機啊！
　　費卡特和阿爾托晃了晃眩暈的腦袋，見四周無人註意，雙手舞動，掌心冒出強烈得令人窒息的混沌能量！
　　砰！
　　早盯著這兩個叛徒的獅鷲派柯恩甩出壹記阿爾德，擊散了醞釀中的魔法，然後猶如草叢中撲出的獵豹猛然向前壹跳，壹記上勾拳打中阿爾托的下巴，矮子的腦袋猛地往後壹揚，無力地飛出兩米倒在壹個同僚大腿上，鼻子嘴巴噴出鮮血。
　　“獵魔人殺人了！”
　　費卡特大呼小叫地丟出了壹記火球，灼人的烈焰呼嘯奪目，卻撲了個空，飛出五米點燃宮殿墻壁之上壹條繡著帆船的掛毯，他來不及第二記魔法，壹個拳頭在瞳孔中越放越大。
　　噗嗤！
　　費卡特眼冒金星，雲裏霧裏地失去了意識。
　　下壹秒，黑漆漆的蝙蝠群悍然飛入了大廳。
　　少數幾個反應迅速的法師勉強做出了回擊，朝它們丟出了五光十色的射線和能量球，卻好似擊中空氣，壹穿而過，迅速淡化、湮滅為虛無。
　　倉促之間，巫師們來不及釋放大規模的法術，更擔心波及身邊的同僚，所以蝠群的擴散無可阻擋，眨眼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磅礴的黑雲迎頭砸落。
　　大廳裏閃過幾道刺目的火焰，響動在驚呼的深淵中徘徊、魔法靈光幻滅，沈重的撞擊、巫師們恐懼的尖叫、痛苦的悶哼此起彼伏。
　　桌椅橫飛、酒水滿地。
　　整個宴會場亂成壹鍋粥。
　　但不過五秒。
　　騷亂終止，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
　　艾瑞圖薩宮陷入壹種濃稠而陰冷的黑暗之中，讓人難以視物。
　　但很快這些蠕動的黑暗聚形為壹道道瘦高的人——清壹色黑色鬥篷、臉頰病態蒼白、嘴唇猩紅、身材纖細，影子壹樣安靜地貼在每壹位與會者身後。
　　不久之前還談笑風生的術士，北方最精銳的法師，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人給壹鍋端掉，變成俘虜，站在原地壹動不動。
　　法師們動根手指都困難，只能徒勞地瞪大驚恐的眼睛欣賞眼前荒謬又可怕的場景——
　　連最殘酷的索登山之戰都沒能讓協會遭受如此沈重的打擊！
　　全軍覆沒啊。
　　嗒嗒！
　　不徐不急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每壹下都仿佛踩在巫師們的心尖上。
　　所有人的目光轉了過去。
　　獵魔人羅伊從偏僻的走廊中穿出，雙手背在腰後，臉色平靜，表情波瀾不驚。
　　就像在自家的院子裏散步。
　　那群神秘而強大的黑衣人，紛紛向他側身行禮，態度恭敬謙卑，主動讓開壹條直入大廳中央的通道。
　　法蘭茜絲卡拖曳著墨綠長裙，緊隨其後，俏臉依然平靜，淩亂的腳步和急促的呼吸卻說明她異樣的心情。
　　“我喜歡用實力說話。”
　　她突然就明白了獵魔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