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爵

　　“羅伊，妳們怎麽會突然來拉·瓦雷第？”愛佛琳溫熱的柔荑吃力地搭住獵魔人的肩膀，在他的攙扶下緩緩挪動身體。
　　她身上的傷實在太多，磨蹭之間總會不小心拉扯到傷口，痛得紅唇緊抿。
　　“我們要穿過白橋，去諾維格瑞……”獵魔人輕柔地環住她的纖腰，支撐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壹邊打量她的黑紅色秀發間的側臉、瘦得發尖的下巴。
　　精靈女士的傷勢相當嚴重，持續不斷地拷打加上營養不良摧垮了她的身體。
　　以羅伊從草藥學中獲得的醫療知識來看，就算以後她身體表面的傷口痊愈，也會留下風濕之類的麻煩的後遺癥，除非有精通治療魔法的術士出手。
　　不過愛佛琳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糟糕的狀況。
　　“瑞達尼亞的諾維格瑞？我聽說那兒駐紮著永恒之火的總部，對非人種族相當不友善。”愛佛琳也在悄悄觀察獵魔人，變化的確很大，再也沒有以前那種青澀懵懂的氣質。
　　“應該叫自由之城諾維格瑞……”羅伊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解釋道，“雖說諾維格瑞位於瑞達尼亞境內，但自從多年前泰莫利亞王國的代表與拉多維德三世談判後，它就變成壹座自由之城，不屬於任何壹方，這樣同時保全了兩國的顏面。”
　　“至於永恒之火……”他語氣冷了下去，“這群宗教瘋子不來招惹我就算了，否則我和同伴們會讓他們明白，獵魔人不是隨便就可以欺負！”
　　現在沒有“鐵石心腸的拉多維德五世”支持，永恒之火遠不如後世那般張狂。
　　“妳們準備在諾維格瑞大展身手？”愛佛琳環顧周圍壹圈，同行的除了十幾位看守的士兵和軍官，以及獵魔人雷索。
　　奧克斯兄弟和弗利厄斯師徒被羅伊勸走，找個旅店落腳、安置馬匹，畢竟這次是調查工作、而非戰鬥，用不了那麽多人。
　　精靈女士壹共見到六位獵魔人，平生僅見。
　　“這麽說也沒錯，”羅伊沈默了片刻，如實說道，“但還有件要事，得去見壹見我的父母，自從跟隨雷索開始旅行，已有壹年多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他們在諾維格瑞過的怎麽樣？”
　　“我記得當初妳說過父母雙亡？”愛佛琳漂亮的眼睛壹眨不眨地盯著獵魔人。
　　“額……這……妳就當上次的話是壹個善意的謊言吧……”羅伊支支吾吾了壹陣，走在兩人旁邊的坎蒂拉忍不住插了句話，成功轉移了話題。
　　“獵魔人也有父母？”
　　這位倔強獨立的澤瑞坎女性拒絕了獵魔人的援手，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邁動修長健美的大腿，因為沒穿鞋光溜溜的腳掌被冰冷粗糙的地面磨得滿是血痂，但她毫不在意。
　　“妳以為了？”羅伊松了口氣，笑著問，“難不成獵魔人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不怕妳笑話……”坎蒂拉大笑了兩聲，觸動傷口，露出壹副痛並快樂的表情，“我以前壹直覺得獵魔人是術士從實驗室裏直接制造出來的，沒有感情的變種人……但現在我發現自己錯的離譜……”
　　坎蒂拉轉身看了壹眼面無表情地光頭大漢，然後黑亮的眼睛直視羅伊，“大部分獵魔人只是外表看上去性格冷漠，缺乏正常情感，實際上妳們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明知道我們得罪了男爵，妳還敢主動來救我們，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坎蒂拉拍了把獵魔人的肩膀，“羅伊，感謝妳的援手！”
　　“只是碰巧吧……”羅伊認真思考了片刻，“我沒想到會在城門附近聽到海蠍子的消息，畢竟也算熟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妳們被燒死。”
　　壹時之間，眾人默然。
　　“我們也沒想到，海蠍子會落到這等地步，”隨後，愛佛琳面露傷感，“好像壹夜之間，就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因為亞倫之死，海蠍子的遭遇，和我也不無關系……”羅伊暗忖道。
　　按照原本的發展軌跡，愛佛琳會在數年後化名為白鼬，協助傑洛特盜取拍賣行裏的馬西米蘭·波索迪之屋。
　　可這壹次如果不是他恰好趕到，在老男爵的盛怒下，估計所有海蠍子成員都難逃壹死，也包括了愛佛琳。
　　她的未來將蕩然無存。
　　心頭忽而湧起強烈的感觸——
　　“某些人的命運，已經因為我的介入發生了改變！”
　　比如雅妲、希裏、白果園的維理雷斯男爵、林中夫人、樹心昆古蘭、海蠍子雜技團。
　　獵魔人想到了“蝴蝶效應”，心頭隱隱有種惶恐，如果改變太過劇烈，毫無疑問他將會失去先知先覺的優勢。
　　“可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麽用？”羅伊深吸壹口氣，暫時壓下紛亂的思緒，又仔細問了問幾人近來的遭遇。
　　亞摩斯“畏罪潛逃”後，男爵把怒火發泄到了剩下的四位海蠍子成員身上，將他們關入地牢，嚴刑拷打，逼問其下落。
　　“可我們又怎麽知道亞摩斯躲到哪兒去了？”愛佛琳伸長天鵝似的頸項，晶瑩的眸子噙著淚珠，秀美的臉頰滿是淒苦，“地牢的士兵只知道每天折磨我們，用皮鞭、獵刀、還有燒紅的鐵烙。”說著，愛佛琳眼神中浮現深深的恐懼。
　　“關鍵這群兔崽子還不讓我們吃飽飯！”坎蒂拉憤怒地說，“每天就打發給我們壹碗臟水和壹個硬的磕牙的面包，我想逃出去都沒有力氣！”
　　“獵魔人，妳和兩個女人究竟在嘀嘀咕咕什麽？”前方軍官投來質疑的目光。
　　“別擔心，迪倫閣下，我只是在了解案情……對了，咱們是不是快到了……”獵魔人註意到周圍的城墻越來越厚、普通路人減少，而巡邏士兵變多。
　　“還有五分鐘……”迪倫最後警告道，“老實點，別想給我耍什麽花招。”收了獵魔人的錢，他也不好逼人太甚，說完也就不再理睬幾人。
　　……
　　“把我們關在地牢半個月，也沒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因為我們壓根就壹無所知，男爵的怒火越燒越旺。”愛佛琳壓低聲音，接著說，“於是他變本加厲地派人把我們押到了廣場上，在每個白天裏，讓路過廣場的人唾棄我們、羞辱我們，折磨我們的心靈！”
　　有時候心理層面的折磨，比肉體的折磨更讓人痛苦……
　　羅伊嘆了口氣，“那噴火者柯林斯第？”
　　“柯林斯第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弗洛茲受辱……妳不知道那群人罵的有多刻薄、難聽。他忍不住對始作俑者的男爵爆了粗口，就被下令活活燒死！”
　　“他是那麽溫柔善良的壹個人，絕不該落到這種下場。”
　　兩個女人神色黯然，然後是咬牙切齒，那次殘酷的場景她們將永生銘記！
　　但這就是現實，貴族想在自己的領地處死壹個平民輕而易舉，何況還是個“犯罪嫌疑人”。
　　關於此，羅伊也見識過貴族的濫用權力的例子，比如屠殺大半個白果園的維理雷斯爵士，仍然能活得很滋潤。
　　死在他手下的白果園居民，死也白死了。
　　這個社會，這個年代，平民的生死都掌握在他們的領主手中。
　　“那妳們恨他嗎？”獵魔人嘴唇輕微地動了動。
　　愛佛琳默然，坎蒂拉冷冷地說，“雖然亞裏安·拉·瓦雷第挺可憐——但這不是男爵折磨我們的理由！”坎蒂拉目光深邃，“瑞瑟卡尼亞的子民、巨龍的信徒恩怨分明、有仇必報！”
　　“男爵和那個陷害亞摩斯的真兇……遲早……”
　　“千萬別在外人面前表露妳們的態度，靜待時機……”羅伊鄭重地叮囑了壹句，壹擡頭，壹座高出城墻和周圍的房屋建築壹大截的，宏偉的城堡映入眼簾。
　　“我們到了……”
　　……
　　“咕咕……”的鐵鏈摩擦聲中，獵魔人隨著士兵們進入了緩緩升起的黑沈閘門。
　　相當於外界骯臟的道路，不太體面的城墻和房屋建築，城堡內部是另壹個世界。
　　這裏富麗堂皇，天花板上的魔法水晶燈熠熠生輝、走廊兩側懸掛的絲綢窗簾刻著繁復而精致的花紋，隨處都擺滿名貴的古董花瓶、保養得到的盔甲、野獸標本，各類裝飾物應有盡有，極盡奢華，展現出拉·瓦雷第家族世代積累的底蘊，即便相比弗爾泰斯特的城堡也毫不遜色。
　　羅伊對此也有過預期，巴倫·拉·瓦雷第只是壹個小小的男爵，但他的領地位置對泰莫利亞至關重要，所以他掌握的權力、手下的兵力，超過泰莫利亞絕大多數領主。
　　而且弗爾泰斯特不敢過多幹預，拉·瓦雷第家族的世代經營讓周地區域變成鐵桶壹塊，外人很難插手。要是巴倫男爵哪天想不開，帶著所有勢力轉投瑞達尼亞，弗爾泰斯特將寢食難安。
　　士兵們沒給獵魔人多余的時間閑逛，在壹通細致的搜身之後，領著他們徑直上了螺旋樓梯。
　　海蠍子的三名囚犯又被帶回了地牢。
　　城堡三層的書房。
　　“獵魔人，報上妳們的名字。”巴倫·拉·瓦雷第筆直地站在壹排堆滿書籍的書架前，大廳明亮的燈光照出他壹身鑲金綴玉，帶著精美刺繡的緊身上衣。
　　但這無法掩飾他的疲倦和蒼老——他微微佝僂著腰，高挺的鼻梁兩側法令紋極深，額頭和眉梢的皺紋也層層疊疊如同山巒，近來似乎疏於打理，胡子拉碴、壹頭花白的頭發閃爍油光。
　　眼睛，壹對陰沈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相當壹段時間沒有舒服休息過。
　　“蛇派獵魔人羅伊（雷索）。”
　　兩人用視線的余光觀察著這位男爵領的主人，他比想象中看上去更老壹些，身材矮小，渾身端著壹股老牌貴族的架子，在打量人時端著壹股高高在上的架子。
　　“蛇派獵魔人羅伊？”男爵盯著年輕的獵魔人，用沙啞的聲音問。
　　這段時間有不少人頂著各種誇張的名頭，用言語為他帶來希望，實際卻毫無作為，他已經受夠了無盡的煎熬和等待。
　　“正是鄙人。”
　　“我在哪裏聽說過妳的名字……”老男爵熱鍋上的螞蟻壹樣原地踱了壹圈，然後響亮擂了擂拳頭，“對了，我的壹個老友說首都歌劇院新出了壹個有趣的劇目：汙穢終結者——下水道屠夫傳說，其中的主角便是壹個叫做羅伊的獵魔人，說的是妳嗎？”
　　羅伊聞言和雷索交換了壹個眼神，表情古怪。
　　白薔薇的亞貢騎士，動作如此之快？！
　　“尊敬的男爵大人，沒想到您會對這種類型的歌劇感興趣……我想，主角的原型指的就是我。”
　　巴倫男爵點頭，眼神不覺溫和了幾分，追問道，“羅伊大師，妳真的像歌劇裏描述的殺光了維吉瑪下水道所有怪物？”
　　“咳咳，這個說法誇張了壹些……但我確實殺了不少怪物……”羅伊難得地謙虛道。
　　“那我希望妳追蹤人的本事和身手壹樣出色！”老男爵沈聲道，“兩位大師來之前了解過案子的詳情，我就不在這方面多費口舌。”
　　“請妳們記住，我的孩子，男爵領的繼承人亞裏安，已經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因為進食困難他快要撐不下去了。”
　　“兩位大師若願意幫忙，務必在壹周內把亞摩斯帶來，解除亞裏安身上的魔咒，然後我會像承諾的那樣，給妳們壹大筆錢。以拉·瓦雷第家族的榮譽保證。”
　　“拉·瓦雷第家族的臉面早就被妳妻子丟光了！”羅伊心頭吐槽了壹句，接著說，“男爵大人，但請容我冒昧地問壹句，我們的主要目的是要救醒亞裏安少爺而非抓住那個雜技演員吧？”
　　“有什麽區別？”老男爵按捏著右拳，對於獵魔人的質疑相當不悅，“只要抓住亞裏安，不就能解除他施放在我兒子身上的惡毒咒語？”
　　“男爵閣下……可我不這麽認為。”羅伊眼中閃過壹抹精光，“不久前我和海蠍子的三位成員交談過，從她們描述中，我能明確感覺到……恕我直言，亞摩斯恐怕並非幕後真兇！”
　　“獵魔人！”老男爵加重了語氣，“早有人跟我提過這種可能！可他們到最後都壹無所獲，沒能向我證明任何問題。”
　　“與其浪費時間調查所謂的真兇，不如趕緊給我把亞摩斯找到！”
　　……
　　“您知道伊格納修·維理雷斯爵士這個人嗎？”羅伊突然問了壹句，
　　“白果園的領主？”巴倫·拉·瓦雷第皺了皺眉頭，不明白為什麽突然提起毫不相關的壹個人。
　　“沒錯……”羅伊直視領主的眼睛，“伊格納修爵士也曾處在和您差不多的困境之中，正是我和老師雷索，替他解決了那個棘手的難題，讓維理雷斯家族的血脈得以延續。”
　　“獵魔人，欺騙壹位領主是重罪。”老男爵雙手背在腰後，腆著肚子，斜著眼。“拉·瓦雷第絕不會容忍任何騙子，我會把他們燒死，或者掛上絞刑架！”
　　“您可以隨時派人去阿瑪維特城堡核實……”羅伊自信滿滿地說，實際上他很清楚，老男爵根本沒有時間派人去調查。
　　“說這麽多，就是希望妳相信我們，給予自由調查的權力！”
　　老男爵沈默了，神情松動。
　　“男爵大人，”羅伊進壹步勸道，“這壹個月以來妳們該搜的地方都搜過了吧，具體進展妳也清楚……為何不換壹個方法試壹試，從頭開始，揪出那個隱藏的罪人。”
　　“那麽，兩位大師準備怎麽辦？”
　　“先去案發現場看壹看，負責晚宴的所有傭人都得過來……”羅伊說，“肯定有某些被忽略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