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卡思嘉的消息

　　黃昏，五彩繽紛的晚霞在西方的天空展現美妙的身姿。
　　諾維格瑞吉爾多夫區，壹間豪華的房間，有著潔白的天鵝絨棉被和夢幻的紫色紗帳，大得驚人的衣櫥，梳妝臺、以及梳妝臺上密密麻麻、裝滿瓶瓶罐罐的化妝品。
　　貼身潔白睡袍的麗塔·尼德小心翼翼地為壹雙眼睛均勻地抹上了睫毛膏，再慢吞吞地給手指甲塗了壹層精致的紫色甲油，攏了攏披在肩頭的火焰般的秀發，使它更加柔順，這才站起身，手掌輕柔地摩挲房間中央，鐵架子上的棱形水晶。
　　昏暗的房間突然無比明亮，絢爛的魔力靈光在水晶上空舞動，構成壹張光幕。
　　光幕上出現了模糊的影子，那身影閃爍著微光，投影顯然尚未完全穩定，但很快，它變得清晰起來。
　　投影裏的女子看上去很年輕，個子高大，壹頭金發，身穿低胸領口的綠色衣裙，五官明艷動人，膚如凝脂，她的美，只有偉大雕塑家用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女神像或寧芙仙子才能媲美。
　　“珊瑚女士，”瑪格麗塔·克勞斯·安蒂列沖千裏鏡對面的女人莞爾壹笑，“什麽風把妳吹來了，怎麽想起聯系這個壹年不見的好姐妹？”
　　“妳還能騰出時間？”她玩笑似地抱怨道，“凱拉克的新國王已經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
　　“麗塔女士……”千裏鏡另壹側，同樣美得令人窒息的麗塔·尼德搖頭，臉上閃爍著閨蜜重逢的喜悅，“您不知道嗎，那早就是過去式？”
　　“我懶得待在那個芝麻粒兒大小的國家當個受氣包……就讓那個善妒的王後和他國王沈溺在童話裏！”
　　“我換了個工作，已經有小半年了！”
　　“哦……”瑪格麗塔纖秾合度的雪白右手撐住了下巴，用格外愉快又悅耳的嗓音問，“珊瑚女士，什麽工作能夠讓妳放棄優渥的皇家顧問身份？”
　　“讓我猜猜，妳打算讓野心更進壹步，去維吉瑪跟梅裏葛德小姐和凱拉小姐作伴，侍奉弗爾泰斯特？”她語氣壹頓，褐色的眸子裏閃爍著期待，“還是說，妳要回到艾瑞圖薩繼續任教？”
　　麗塔·尼德忽然站起身，盡管低調地展示脖子間的安卡，莞爾壹笑，“都不是！我現在是個自由術士，我為自己工作！”
　　“什麽？！我沒聽錯吧，珊瑚女士？”瑪格麗塔眼中閃過壹抹驚訝，“妳為自己工作，為自己承擔風險發放工錢？”
　　“檢查過妳的寶石袋了嗎？裏面的寶石和金幣還夠用？”
　　“當它們迅速縮水的時候，妳不會心慌意亂、胸悶氣短？”
　　“當妳為壹件新首飾、新衣服、化妝品計較價錢的時候，妳不會後悔？”
　　“照我說……”艾瑞圖薩的院長順理成章地提出了建議，“妳不如回來，跟我壹起工作，壹起培養魔法接班人。”
　　“我存了五年的積蓄，”麗塔·尼德微微揚起下巴，顯得非常自信，“至少能支撐兩年的研究。”
　　“而我此番聯系妳，主要想跟美麗的艾瑞圖薩院長女士打聲招呼……在接下來的兩年裏，我將閉關進行秘密研究……”麗塔·尼德擡高了嗓音，“在此期間，我會中斷所有與外界的聯系，包括千裏鏡，遠程投影，這意味著，我將連續缺席術士峰會……嗯……至少持續到1264年。”
　　“兩年，對咱們來說眨眼即逝。妳可不要想我。”
　　“妳的研究？”瑪格麗塔俏臉浮現失望，坐在木椅子裏伸了個懶腰，“妳指的關於獵魔人突變的研究？親愛的，妳該認真考慮考慮……”
　　“這是壹條死路，獵魔人遲早會滅絕，這件‘商品’毫無市場前景。妳的努力註定白費，只能虛擲掉大把的光陰和金錢。”
　　“我們做研究不能壹味地瞅著眼前利益，準確地說，我這次的研究純粹出於興趣……”麗塔·尼德凝視著窗外，美艷的臉上露出壹抹溫柔甜美的笑容。
　　“喔喔、這種眼神……”瑪格麗塔忽然誇張的大笑，笑得花枝亂顫，壹抹粉膩劇烈晃蕩，她動了動精致的鼻子，“我聞到愛情的酸臭，麗塔·尼德，妳身上散發著春天的氣息！”
　　“妳交了個獵魔人男友？所以現在為他服務，研究突變？”她迫不及待湊到千裏鏡前，催促道，“老實交代！我猜猜，他已經對妳死心塌地，被妳迷得神魂顛倒？”
　　麗塔·尼德不言不語，只是微笑，臉頰浮現酡紅。
　　“拜托，珊瑚！別害羞……追尋快樂絕不是壹種錯誤！”
　　“雖然妳的選擇比較獨特……嗯……野獸瞳孔的變種人，”瑪格麗塔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但只要馬力夠強，能滿足咱們，讓我們高興快活，獵魔人又如何？”
　　她終於輕點螓首，語氣溫柔地娓娓講述，“我們白天壹起做研究，默契的就像左右手，保持著表面上的冷靜和克制——”
　　“但到了晚上，他就會徹底地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他對我知無不言……”
　　……
　　“小壞蛋，這麽多天，我還沒取得妳的信任？妳在青草試煉最後，為什麽身上閃閃發光？坦誠點，那絕非魔法靈光。”
　　“我的珊瑚，妳可以把這當做壹種恩賜。”
　　“不能具體點嗎？從命運女神那裏得到的恩賜，還是說來自於血脈的恩賜。”
　　“實際上，它難以描繪，我貧乏的語言解釋不清。也許時機到了，我知道該如何解釋，立馬通知妳！如果妳實在著急，不如給我來個讀心術？”
　　“可我讀不出妳的心思！這是下壹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
　　麗塔·尼德撇撇嘴，從回憶中抽離，繼續說，“他欣賞我的女性魅力，而且我有點怕了他。他的精力在他這個年紀而言，都旺盛得過分。”
　　“就像壹頭不知疲倦的獅子，壹次又壹次，無窮無盡！”
　　“好不容易睡著了，他會睡在我的臂彎裏，像是在尋找愛的替代品。”
　　“他，”女術士又重復了壹遍，“徹底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對我有求必應。他對我言聽計從，對，就是這樣。”
　　……
　　“小壞蛋，回被子裏來，該死的，天還沒亮了！”
　　“我已經和兄弟們做好了計劃，我得去波維斯的海岸，找到凱爾塞壬。”
　　“我不希望妳離開。好不容易結束青草試煉，妳得補償我！”
　　“可我已經做過承諾，我不能違約。”
　　“難道妳寧願跑到千裏之外的凍死人的海邊去，說服壹個幾百歲的糟老頭子，也不願意陪陪可憐又寂寞的女朋友？回到被窩裏來躺下。立刻，馬上！”
　　“還是說，妳這麽快就喜新厭舊，不愛我了？！”
　　“我愛妳，我的珊瑚，所以我會為妳準備早餐，生蠔、雞蛋、還有新鮮的螃蟹，起來跟我壹起享用早餐如何？”
　　“……滾去波維斯！”
　　……
　　“真是幸福得令人嫉妒。”瑪格麗塔從好友的眼神中看到了炙熱的愛意，心頭微微發酸，又為她高興。
　　“那麽好吧，接下來的兩年時間，兄弟會和學校的事務，都不用妳操勞。妳只需要好好陪妳的小情人享受私密的實驗。”瑪格麗塔點頭，“我會通知蒂莎婭校長和術士兄弟會。”
　　“感激不盡。”麗塔·尼德松了口氣，總算可以名正言順躲過索登山的召喚。
　　“那麽，妳的研究室在哪兒？”
　　“這是個秘密。”
　　“嘖嘖，連愛巢都築好了，”瑪格麗塔說，“下壹步是不是要準備婚禮了？”
　　“嗯哼……”
　　“那我提前為妳準備禮物？”
　　“作為回禮，給妳壹個友情提醒，”麗塔·尼德意味深長地說，“最近這幾年最好不要離開學院。我壹個占星師朋友的告誡，往後兩年不宜出行。他絕對值得信任！”
　　“好吧，反正未來十年我都得守著學校裏的孩子。”
　　瑪格麗塔摩挲著脖子間的黑曜石護符，搖頭壹笑，“對了，珊瑚，有件事兒差點忘記告訴妳。那個小家夥壹直跟我問起妳，平均半個月壹次，都有十幾次吧？”
　　“卡思嘉？”
　　“嗯，那位艾德斯博格來的乖乖女，妳贊助的那個……妳要不先見見她？”瑪格麗塔笑著說，“正好是休息日，我馬上可以把她叫過來。妳們有足夠的時間用來交流。”
　　麗塔·尼德收斂了笑容，蔚藍眸光閃爍，片刻，略微心虛點頭。
　　……
　　千裏鏡的光幕再次閃爍了壹下。
　　壹張小巧的圓臉湊到鏡面前，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皮膚白皙，長相清秀。
　　棕色的秀發規矩地紮在腦後，烏溜溜的大眼睛閃爍童真和稚氣，鼻子和紅唇小巧精致，兩頰帶點可愛的嬰兒肥，顯得單純又呆萌。
　　身材很是嬌小，藏在寬大厚實的紅褐色長裙下，白皙的脖子以下都被遮得嚴嚴實實。
　　腳下則踩著壹雙粉紅色的尖頭皮鞋。
　　好似童話故事裏的小紅帽。
　　女孩兒鋪壹見到鏡子前含笑的女人，小手合攏在胸前，滿臉驚喜。
　　“珊瑚姐姐！”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好似百靈鳥兒在林間唱歌，兩頰掛著酒窩，眸子裏洋溢著激動和喜悅，“妳終於來看我了！”
　　“卡思嘉妹妹……實在抱歉，姐姐這大半年以來壹直忙得腳不沾地。”珊瑚蔚藍的眸子隱蔽地掠過女孩兒的脖子、肩膀……她關切道，
　　“妳恢復得如何？魔法改造的傷口還疼嗎？”
　　“您看，壹點沒感覺，連道疤都沒留下，光滑得就像綢緞，連手上的繭子都消除掉了！”卡思嘉頓時挺直了背脊，胸前顯出起伏的輪廓，又張開雙手，原地轉了壹圈，因為心情愉悅、步履變得輕快活潑。
　　她眼角泛紅，感激地說，“多虧了艾瑞圖薩和姐姐的幫忙，我才恢復正常。”
　　“那就好……我的妹妹，學校裏有人欺負妳嗎？”
　　“沒……大家都很溫柔，講道理。”卡思嘉搖頭，臉上浮現壹抹真誠的笑意。
　　艾瑞圖薩裏，身體畸形的女孩兒不止她壹個，好些同學都有過相似的悲慘過往，因而能夠互相體諒。
　　當然也有些不和諧的因素，畢竟世界上，歧視和階層無處不在。
　　但比起從前，簡直就是天堂！
　　“我交了三個好朋友，艾莉思、羅斯、蜜西……她們都是我的室友。”
　　“看來妳對新生活適應得不錯……下壹步妳該換壹身鮮艷、時髦點的衣裳，還有耳環、戒指和帽子。”麗塔·尼德撐著下巴，審視的目光緩緩掠過小小的女孩兒，從頭到腳，後者頓時又恢復局促的本色，捏著裙角，小臉發紅。
　　“妳待會兒去找瑪格麗塔老師，她會給妳好好打扮壹番，算是我給妳補上的生日禮物。”
　　卡思嘉臉色壹變，搖頭，
　　“不行，麗塔姐姐已經為我花了太多錢，替我買下了免費教育的合同，支付了學費，生活費……我虧欠妳太多，不知道該怎麽報答妳……”
　　“而且這身衣服漂亮、幹凈，我很喜歡。”
　　“卡思嘉，這是姐姐的補償……妳不準拒絕！”
　　女術士板著臉，不容反駁地說著，素手在光幕虛摸了壹下，而卡思嘉乖巧地彎下了頭，任她撫摸，同時歪著小腦袋，懵懂地問，
　　“姐姐，補償是什麽意思，您又不欠我什麽。”
　　“妳聽錯了妹妹，我說的是禮物，就是這樣！話說回來，妳魔法學得如何？”
　　“冥想、魔法伎倆、還有壹個魔力護罩……”卡思嘉掰著手指頭，壹本正經地說，“這三個法術已經通過考核。”
　　女術士頷首，眼含贊賞，“繼續加油，我的好妹妹，再過幾年，等妳學會更多魔法，沒準能成為姐姐的好幫手！”
　　“嗯！”卡思嘉壹臉認真，用力地點頭。
　　女術士又問了問她平日裏生活、點點滴滴，然後告知了她未來兩年的閉關計劃。
　　在她難舍的眼神中，就迫不及待要關閉千裏鏡。
　　小女孩兒卻突然支支吾吾地開口，“姐姐，那個……他有消息嗎？！”
　　她壹眨不眨盯著女術士的嘴唇。
　　語氣緊張、忐忑、眸子裏蘊含深深的期待。
　　生怕她說出壹個“不”。
　　麗塔·尼德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壹下，抿了抿紅唇，故作不知，“好妹妹，別給我猜謎，哪個他？”
　　“就是……就是獵魔人學徒……”卡思嘉咬咬牙，語氣突然高亢，“把我從磨坊拯救出來的騎士——”
　　“蝮蛇學派的羅伊！”
　　……
　　漫長的沈默後。
　　“他啊，他呀……”女術士重復了整整三遍，背朝光幕，咬牙切齒，雙目噴火，轉過身又恢復雍容美艷，
　　“活得很好。”
　　女術士的回答簡短、直接、幹脆。
　　卡思嘉拍著小胸脯，如釋重負地長長松了壹口氣，又揮了揮粉拳，像是給自己加油打氣，
　　“那麽羅伊通過青草試煉了嗎？他現在在哪兒了？”
　　“別擔心，他已經是壹位正式的獵魔人，”麗塔·尼德語調盡量平緩，“他正在遠方遊歷……獵殺魔物。”
　　“卡思嘉，青草試煉的變化不亞於咱們的魔法改造，”女術士意味深長地說，“所以他的外形已經跟以前截然不同……他變得比壹般人更加高大，強壯。”
　　她形容得越發誇張，“他甚至失去了頭發！正好，我不久前記錄下他的現狀，妳看看！”
　　麗塔·尼德壹揮手，五彩光芒閃爍。
　　壹個雙瞳異色，光頭，長相英俊，氣質獨特，滿臉無奈的男人投影到千裏鏡前。
　　“啊？”卡思嘉茫然又震驚地瞪圓眼睛，長大了小嘴，幾乎能塞進壹個雞蛋。“這是羅伊？”
　　她無法想象。
　　短短兩年間，腦海中那個英俊清秀、瘦削的少年，
　　那位送了她珍貴的昆特牌，讓她平生第壹次感受到尊重，陪著她在矮人酒商家裏跳舞的少年。
　　會變成這麽壹個光頭年輕人。只看他的影像記錄，都感到壹種火熱的，野獸般的侵略性。
　　卡思嘉縮了縮肩膀。
　　自我安慰地拍了拍小胸脯。
　　不，無論變成什麽樣，他都是羅伊！
　　但羅伊為什麽壹副苦瓜臉？
　　“他是不是醜爆了？！”
　　女術士很滿意女孩兒的表現，尤其是她怯怯的眼神。
　　無比慶幸自己那天的先見之明。
　　“不、不醜啊……”卡思嘉壹臉認真地說，她已經迅速調整好心態，“雖然沒有頭發，但比大部人好看多了。”
　　“不過，羅伊長得可真快啊，胳膊上都是肌肉……至少比我高了壹個腦袋。”她略微苦惱地踢了踢地板，
　　“可他為什麽不來茍斯·維倫看我，快要兩年了。”
　　卡思嘉十指糾纏地捧在胸前，烏溜溜的眸子看著女術士，躬身柔聲懇求道，“姐姐，能不能幫我問問他，我們在艾德斯博格約好了，他為什麽做不到？”
　　“對了，我這兒有封信，能幫我轉交給他嗎？”
　　……
　　“約定？”麗塔·尼德眸子裏閃過壹抹寒光，胸脯劇烈起伏，良久以後，嘆了口氣，“好吧，我會幫妳遞信。”
　　“但妳不要抱太大希望。”她搖頭，“羅伊，就像風壹樣捉摸不定，思想天馬行空，不壹定會去艾瑞圖薩，不壹定給妳回信。”
　　“但我保證，至少為妳帶去壹個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