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格魯飛德的日記

　　搖曳的火光灑落到女術士光滑細膩的臉頰上，高階吸血鬼抹在她兩頰、下巴和鼻梁上的紅色香料好似臉部的紋身，為她增添了壹分嬌艷和壹份野性，襯得她好似壹位來自藍山以東澤瑞坎的公主。
　　她慘遭惡獸綁架，正躺在原始簡陋的石床上，可憐巴巴地等待王子來解救。
　　然而這位“王子”卻出乎她的意料。
　　他穿著沾染鮮血的灰色皮甲，緊身皮褲，身形高大挺拔，背負雙劍，虹膜異於常人，種種情況都說明他的身份——壹位獵魔人。
　　看上去很是年輕英俊，壹頭黑色短發，兩耳微微發尖，鼻梁挺拔，眉毛濃密，眼睛深邃而明亮，讓她聯想到夜空中的星辰。
　　而且有壹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在哪裏見過？
　　“妳是——”她豁然發現之前束縛住身體的無形力量徹底消失，頓時從石床上坐起身體，卻不料手腳太久未曾動彈，身體各處湧來壹陣酥麻。
　　腳下又壹軟，女術士左腳的淺跟短靴踩住右腳，身體不聽使喚地向前摔倒——
　　她，直接撲進獵魔人懷裏，雙手還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腰和背。
　　摟得那麽拼命、那麽緊，就像和戀人久別重逢，激動地難以自持。
　　女術士把臉埋在他的懷裏，久久無言。
　　她對天發誓，壹輩子就沒出過這種大糗……壹句話沒說完，直接給救命恩人投懷送抱？
　　特莉絲啊，特莉絲，妳還真是個當婦，妳還有沒有壹點羞恥之心？
　　她耳根發熱，兩頰如火燒。
　　獵魔人衣服上強烈的血腥氣味，無孔不入地鉆進鼻子，刺激的她心臟撲通亂跳。
　　她壹仰頭。
　　四目相對。
　　卻見對方表情古怪，有些不知所措又竭力維持住鎮定的表情。
　　她不由放松了身體，心底湧起壹股渴望——再讓我多靠壹會兒。
　　“特莉絲·梅裏葛德女士……又見面了。”獵魔人壹邊說，壹邊不由分說地攙扶住她，讓她重新坐回了石床，這才沖她笑了笑，神態略微疲倦，“我是蝮蛇學派獵魔人羅伊，還有印象嗎？”
　　“啊？記得，我記得……”特莉絲迅速從失落中調整好心情，掏出壹塊白手帕，掩飾般地擦拭臉上的紅色染料，混淆了兩頰的紅暈，她神情恍惚，“羅伊，汙穢終結者——下水道的屠夫……維吉瑪歌劇院偶爾會上演這出處戲劇。”
　　“妳變化可真大啊……”她挺直了腰肢，微微仰著下巴，勉強恢復壹點女士的矜持，和冷靜，
　　那時候的妳可沒這麽濃烈的男子漢氣概。
　　她雙腿交疊，朝獵魔人伸出了手背。
　　“唉，下水道屠夫就下水道屠夫吧……”羅伊行了個吻手禮，嘆了口氣認命了，然後裝作壹無所知地說，“妳的美麗倒是不減當初，不過我很好奇，妳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他看著女術士，對方臉色帶著不正常的紅暈。
　　蔚藍的眸子裏也有點潮濕。
　　如果坐在對面的是珊瑚，他肯定已經把手探上她的額頭。
　　“妳身體不舒服嗎？我帶著壹些粗淺的祛病藥劑。”
　　特莉絲搖搖頭，深吸壹口氣，任由掌背處傳來的那股電流消失。
　　她感覺前所未有地好。
　　她享受此時此刻。
　　女術士食指纏住脖子邊的秀發，竭力阻止獵魔人的觸碰所帶來的愉悅的戰栗，原本激動的心情稍微收斂。
　　她又想起了那些被高階吸血鬼重傷的白薔薇騎士，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咋樣。
　　有沒有得到及時救治。
　　她把今晚的經歷講述了壹遍，然後兩眼放光地看向獵魔人，
　　“羅伊，妳殺死了那頭高階吸血鬼，對嗎？妳究竟怎麽做到的，那頭大章魚又是什麽東西？”
　　“事實上，剛才我和那家夥交手的時候發現它身受重傷，所以才撿了個便宜……大章魚？應該是它創造出來恐嚇我的幻象。”羅伊面不改色，壹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女術士臉色訝異，高階吸血鬼身受重傷？
　　怎麽可能？
　　她親自見證了那家夥的恐怖戰鬥力，身抗法術不說……十幾名白薔薇的騎士在它面前就像紙糊的壹樣，不堪壹擊。
　　它準備調料時還心情愉悅地哼著曲兒，怎麽可能受傷？
　　她想要讀取獵魔人的心思，卻又擔心冒犯救命恩人。
　　羅伊註意到她的表情，又補充了壹句，“其實還有別的原因……壹位著名的煉金大師卡爾克斯坦的慷慨贊助了我……他委托我追蹤並獵殺這頭高階吸血鬼，並支援了我大量的附魔裝備，比如他最近研究的新型煉金炸彈……連飛龍都會被炸死。”
　　“這重創了它。”
　　卡爾克斯坦，事已至此，別怪我把妳拉下水了……
　　女術士臉上露出壹絲恍然的表情，她當然聽說過那位鼎鼎大名的煉金師。
　　不愧是他，居然主動找常人避之不及的高階吸血鬼的麻煩。
　　“特莉絲女士，我有個不情之請……”羅伊突然開口了，目光霍霍看向她。
　　又來了，那種感覺又來了。
　　梅裏葛德又體驗到那種刺激感，掌心湧起汗水，呼吸急促……心臟撲通撲通，兩頰的紅暈再也無法遮掩。
　　她，心中充滿緊張和期待。
　　救命恩人要是提出某種非分要求，那我到底該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不由縮緊了雙腿，繃緊了臉頰。
　　琥珀色的花紋皮衣下，胸膛顫顫巍巍。
　　羅伊察覺到她的異狀，暗自搖頭，這位女士肯定是傷勢發作了。
　　“我想請妳幫我保密，”他轉了壹圈，鄭重請求，“別把這事泄露出去！妳該知道，如果這頭高階的同伴知道我殺了它，絕對會找我尋仇。”
　　“我，還有卡爾克斯坦大師，都不想被壹群吸血鬼惦記。”
　　“啊？！”特莉絲渾身壹顫，紅唇微張開，泄氣壹般垂下螓首，“我、我可以對魔法女神發誓，我替妳保守這個秘密……否則叫我變成醜八怪！”
　　“感激不盡……”
　　“不，羅伊，應該是我感激妳……”女術士壹手摁著脖子上的心型吊墜，臉色發白，心有余悸地說，“妳從那個茹毛飲血的怪物魔掌裏拯救了我的命，否則我已經變成壹堆骨頭。”
　　“所以，我欠妳壹條命……”特莉絲車矢菊的眸子直勾勾盯著獵魔人，酡紅的臉，濕潤的眸，微翹的嘴唇，嬌艷欲滴，“我該怎麽報答妳？”
　　跟我回諾城，幫我改良青草藥劑。
　　羅伊在心頭說了壹遍，嘴上卻推拒道，“我只是接受了命運的指引，恰逢其會……僅此而已。命運會給我饋贈，而非妳。”
　　“閣下，難道在妳心中，術士的壹條命還不值得壹份謝禮？”特莉絲語氣帶著壹點不滿，雙手壹撐，離開了石床，身體似乎還沒恢復，步履蹣跚地靠近獵魔人。
　　壹股玫瑰的香氣吹了過來，但遠不如珊瑚那麽濃郁。
　　更加清新，令人精神壹振。
　　“我不是那個意思……妳的命相當重要。”羅伊故作無奈搖頭，“好吧，謝禮……讓我考慮考慮再說好嗎？”
　　“妳慢慢想，仔細考慮……錢、煉金材料、別的要求，只要我能辦到的……”特莉絲身形微微搖晃地越過他的身體，往大廳裏環目四盼，卻只看滿地狼藉的血跡。
　　壹對眼睛忽閃忽閃。
　　“高階吸血鬼的屍體在哪兒了？”
　　羅伊走到她左邊並肩而立，她兩肩秀發，比珊瑚更紅艷。
　　“它死掉過後，就化作壹攤血水徹底消失。”
　　事實上，那具沒有靈魂的人形空殼，已經被羅伊收進了卡爾克斯坦交給他的棺材，然後放進戰利品包裹。
　　當做委托物品。
　　羅伊也順勢收集到“砥礪靈藥”的第二種成分——高吸的血液精華。
　　如今還差巨龍的血液精華，三種成分就壹應齊全，就可以著手煉制砥礪靈藥，進化上古之血。
　　特莉絲皺了皺小巧的柳眉，壹臉狐疑轉過頭，“可我聽說高階吸血鬼不死不滅，這麽容易就——”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和獵魔人靠的太近，以至於倉促地壹轉身，柔軟的胸膛就觸上了對方……同時額頭碰到了他的嘴巴。
　　就好似，主動送上去，讓他輕輕壹吻。
　　特莉絲·梅裏葛德今天第二次陷入了失態。
　　特莉絲，妳死定了，妳個思春的老處女！
　　又是投懷送抱，又是主動“獻吻”……
　　“特莉絲，哪裏痛嗎？”獵魔人輕聲問候在耳邊響起，他扶住了她軟綿綿的胳膊。
　　女術士就像魔怔壹般，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但她做了，她倒在獵魔人懷裏，歉然地看了他壹眼，眸子泛著水光，聲音虛弱，“抱歉……我，我的腳好像受了點傷。”
　　她鼻尖微顫，如願以償重溫那股熟悉的氣息。
　　獵魔人懷疑地瞄了壹眼她的狀態，
　　生命值：78/80（健康）
　　嗯？
　　“那我扶著妳。”獵魔人的鼻尖裝作無意地掠過女士的臉和秀發，頓時，他聞到了壹股熟悉的氣味——曾經在珊瑚的實驗室飽嘗了壹頓的曼德拉草。
　　壹種用於情侶之間助興的藥物，效果強力——高階吸血鬼把這玩意兒磨成粉混入烹飪的香料，塗在了女術士臉上，被她吸入身體。
　　這下，羅伊找到了女人異常的根源，但他沒有聲張。
　　他裝作毫不知情，壹手摟著她的後肩，壹手扶著她的左肘。
　　兩個人貼得很近，越過那盛放各色香料的格魯飛德的調料桌，兩側的火盆，慢吞吞走到山洞另壹頭。
　　他們看到了幾具人類的遺骸，壹口烤架和鐵鍋，壹個亞麻布袋，這便是格魯飛德的全部家產。
　　短短十米的路，特莉絲的心被壹種莫名的情緒填滿，她好似用了過量的麻藥粉，壹股股電流通過他的手，不停流過全身。
　　她陶醉其中，情不自禁。
　　久違的情愫升騰了起來，她渴望用某種行動填補多年的空白，和幹涸的心靈。
　　她低頭，就看到了地面蒼青色的苔蘚。
　　她突然產生了壹種大膽又瘋狂的想法，苔蘚……
　　她朝著身邊的人，踮著腳尖，揚起下巴，笨拙地想去追索那氣息的源頭。
　　來吧，在月光下的山洞裏，以苔蘚為床……
　　以夜色為被。
　　羅伊突然“啪”地鼓了下掌，洪亮的掌聲瞬間打斷了她的綺麗遐思。
　　女術士身不由己地就被他扶到了香料桌上坐好。
　　獵魔人丟下她，迅速上前解開了亞麻布袋，掏出壹本皮質小書壹邊嘀咕，“居然寫日記，這吸血鬼壹點也不正經。”
　　他轉身看了壹眼女人。
　　“特莉絲，說真的，要不來點藥，臉這麽紅，恐怕是吹了半晚的夜風感冒了。”
　　女術士坐在石臺上，垂下頭，柔順的紅發遮住她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
　　“不，我不喝藥，妳念給我聽壹聽。”
　　她揉了揉發燙的臉頰，聲音帶著壹股羞愧和失落。
　　“咳、咳……”獵魔人清了清嗓子，翻開了那本褐色的羊皮手冊，那上面寫著壹排尼弗迦德語——
　　摩卡·愛普·格魯飛德的北遷日記
　　……
　　1262年1月
　　該死的！
　　該死的！
　　身為這個世界最高級的生物，食物鏈頂級的存在，我，偉大的格魯飛德，居然還要受制於人。
　　藏在壹個落魄潦倒的貴族之家，裝作壹個無名鼠輩，每天小心翼翼地吸著壹個半只腳入土的老頭的惡臭血液。
　　而這壹切，都是拜那位大人所賜！
　　不讓動手，控制食欲……
　　難道要讓我活受罪？！
　　我受夠了這些屈辱，我決定遠離南方，跟隨尼弗迦德大軍北進……只要離開那個老家夥的地盤，它再也控制不了我。
　　壹切都很順利……我成了中央集團軍的壹個小卒子。
　　我即將奔赴戰爭，在滿目瘡痍的戰場大快朵頤。
　　……
　　1262年4月
　　中央集團軍已經與第三軍團的阿爾巴師、戴斯文師、阿德·費因師在阿梅爾山脈下匯合。
　　距今已然駐紮了兩個多月。
　　每日訓練訓練，從早到晚！
　　“步調壹致！方向壹致！保持隊列緊湊！以團體行動！”
　　“刺！”
　　“刺！”
　　長矛揮得我心頭火起，我還得把身體素質壓制到普通人的水準！
　　簡直是種折磨。
　　唯壹的安慰，我不得不承認，軍隊的夥食相當不錯，恩希爾大帝對此次戰爭雄心勃勃，半點沒有虧待軍人，每天都能享受肉食：豬肉、鹿肉……要是換成壹個普通人早就感恩戴德！
　　可我他麽是個偉大種族，我不止吃肉，我還要喝血！
　　我等不及戰爭來臨，實在受不了沒有“佳釀”的日子。
　　我要發瘋了！
　　我撕碎了兩個同隊士兵的頸動脈，把他們吸成了人幹。
　　這兩個變態居然想對我，壹個男性，用強，但他們犯了個嚴重錯誤——我從不和食物玩。
　　我趁著夜色鼓動雙翅，飛離了阿梅爾山，進入雅魯加河的南岸索登，當了個逃兵！
　　哈哈！
　　聽說北方人的血液沒有南邊那麽燥……北方也沒有恐怖的長者打壓，讓本人來嘗個鮮！
　　……
　　1262年6月
　　我在索登的幾處農場裏待了兩個月。
　　我釋放了壓抑了上百年的本性，大開殺戒，飽飲鮮血，並由此得到了壹個結論——純潔的少男少女，以及蘊含魔力的血液最為香甜。
　　如果再加上壹點恐懼作為酵母，那麽它將釀成完美無缺的，世上最美味的佳釀。
　　每次品嘗它的滋味，我都感覺世界如此之美好，並且越發意識到，維可瓦羅的兩百年就是在蹉跎光陰。
　　那時候的我就像待在糞坑底部的蛆蟲，等待人類來投食惡臭汙濁的大糞。
　　長者無所不在的壓迫，是在浪費我的生命！
　　如今，我的生命終於有了意義！
　　我決定每個月換壹個地方。
　　我要吃遍全北境！
　　……
　　1262年8月
　　哇喔，堂堂泰莫利亞首都繁華程度還比不上南方壹個偏遠的行省。
　　我對未來戰爭的結果已經有了清晰預判。
　　由此也產生了壹個巨大的問題，當北方全境成為尼弗迦德的國土。
　　那位大人會不會又來管束我？
　　出於這種考慮，我行動越發肆無忌憚。
　　我發現維吉瑪居然住著壹位同族，壹頭美艷的母獸，過的比狗還憋屈。
　　年紀卻比我大。
　　我招惹不起。
　　吃完最後壹頓，我就離開維吉瑪……
　　偉大的冥府啊，保佑我最後享受到壹頓奇跡的大餐！
　　……
　　讀完日記，獵魔人和女術士不禁面面相覷，
　　“有沒有搞錯，壹個高階吸血鬼，在南方混不下去了，參軍來到北方？”
　　“這個格魯飛德是個喜劇演員嗎？”
　　羅伊搖頭心頭吐槽了壹遍，註意到日記中壹個要點。
　　毫無疑問，那位住在維可瓦羅，限制格魯飛德行為的大人，就是南邊的暗影長者。
　　也不知道和陶森特洞窟的那位相比誰更強大。
　　遲早他要去會壹會這兩個老家夥。
　　他暗自留了心。
　　特莉絲從沈思回過神，皇家顧問的經驗讓她敏銳意識到日記的重點，並不在於這頭吸血鬼的滿腹牢騷，“尼弗迦德屯兵阿梅爾山準備北進，在北方已經不是秘密。”
　　但女術士完全沒想到，尼弗迦德皇帝野心遠不止壹個辛特拉。
　　按照日記中的描述，他想把整個北境收入囊中！
　　“光這份日記裏，就涉及到南方兩大軍團：中央集團軍與第三軍團，看樣子還遠不止於此……”
　　“士兵保守估計也有數萬人……這超出了原本弗爾泰斯特陛下的預計……”
　　女術士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右手不自禁捏緊側臉的壹縷秀發，“辛特拉能撐住嗎？”
　　羅伊觀察著她神色，
　　“妳準備把消息透露給弗爾泰斯特對嗎，特莉絲？”
　　女術士猶豫，也許更該交給凱拉·隨時待孕女士，讓她博取國王的好感。
　　羅伊見狀索性把日記本丟了過去，
　　特莉絲把日記抱在懷裏，面露驚訝，她搞不明白對方為何如此輕描淡寫送出這麽壹份大禮。
　　“我是個獵魔人，這東西對我毫無用處，但不管妳打算怎麽使用它，請隱瞞我的存在。”
　　羅伊想做個實驗，雅妲公主加上皇家顧問的勸誡，能否讓弗爾泰斯特，這位固執的君王改變想法，在辛特拉大劫之前派兵救援。
　　能否讓辛特拉多撐壹段時間，甚至改變歷史。
　　雖然這種幾率很小，但嘗試壹番也沒啥損失。
　　特莉絲抿了抿嘴唇，左手捏著脖子間的心型護符，蔚藍的眸子上下打量獵魔人，忽而感動地說，“妳救了我的命，又送了我壹份大禮，我、我該怎麽感激妳？”
　　“妳考慮好了嗎？”
　　……
　　羅伊欣然壹笑，現在有了基本的信任，時機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