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保密者

　　上午十壹點，紅彤彤的日頭快升到天空中央。
　　諾城東南郊外，陰暗破舊的七只貓旅館。
　　這家旅館最初因為附近流竄的七只野貓而出名，實際上數量早已經不是標準的七只，每年都會有不少小貓被臭名昭著的惡棍拐走，但有更多誕生。
　　數量壹直維持在十只左右。
　　旅館附近。
　　壹身黑色的油膩大氅尤爾根披頭散發地走在遍布畜生糞便、坑坑窪窪的爛泥地裏，瘦長的馬臉上帶著壹塊塊尚未消散的淤青，壹道橫過鼻梁結痂的傷口最為醒目。
　　男人肩膀上扛著個沈甸甸的亞麻布袋，胡須邋遢，宛如剛從原始森林中打獵而歸的野人。
　　腳下黃褐色的牛皮筒靴陷進泥地又擡起來。
　　發出壹連串“噗噗……”的聲響。
　　旅館掉了壹半漆的白墻下，壹只肥胖的橘貓配合似地“喵喵”叫喚個不停。
　　“噗……喵……”
　　“噗……喵……”
　　壹時之間，七只貓旅館外，好似有位蹩腳的樂手正在舉辦小型演奏會。
　　尤爾根面無表情，慢悠悠地拐進狹窄陰暗的巷子，用木炭筆在巷口爬滿青苔的墻壁上畫了個匕首的符號。
　　進入巷子中段，背靠著墻壁閉目假寐靜候了片刻。
　　“嗒、嗒、嗒……”另壹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壹位渾身籠罩在灰色鬥篷中、兜帽嚴嚴實實遮住腦袋的男人穿巷而過，他徑直越過了尤爾根，從巷子對面出口離開。
　　繞著七只貓轉悠了五分鐘。
　　那男人又突然折返。
　　“麝鼠閣下，帶上孩子跟我來。”他沖著賞金獵人小聲又迅速地說著，拉開兜帽，露出壹張皮膚白皙，微胖而莊嚴的臉來，眼縫細長，目光卻鷹隼般銳利，兩頰的贅肉也像鬥牛犬壹樣垂落下來。
　　“唔……”閉目假寐的尤爾根皺了皺眉頭，睜開眼，漆黑的瞳孔閃過壹絲緊張。
　　他還沒開口，經驗老到的胖男人已經瞥到他肩頭麻袋露出的壹角。
　　那裏面還有什麽孩子。
　　全他娘的是幹黃的稻草！
　　胖子臉色豁然壹變，轉身拔腿就跑。
　　“嗒——”
　　他剛邁出壹步。
　　鬼魅身影壹縱壹落，從巷子上方的高墻後跳出來，攔在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逃生之路。
　　眼中猛然映入壹對琥珀色的豎瞳孔，和冰冷的臉龐！
　　“嗒——”
　　身後也響起同樣的聲音。
　　兩個身形矯健的男人包圍住了胖男人。
　　他垂下頭，老老實實舉起了雙手投降。
　　……
　　諾城郊外。
　　壹間昏暗的密室。
　　尤爾根和他的接頭人統統被綁在椅子上。
　　瞪大了眼睛四下打量。
　　奧克斯、雷索，以及高文·薩姆沙，環繞著兩人，眼神諷刺。
　　“這家夥叫做塞巴斯蒂安……”高文說，“市議會的壹員，在商業區經營著兩家裁縫鋪。專門為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服務。”
　　胖子神色緊張至極。
　　“通過捐款的手段獲得了壹個議員席位。”高文加大了音量，仿佛特意說給男人聽，“加入議會的時間，還不到兩年。”
　　“那麽塞巴斯蒂安閣下，為什麽對高文之家出手？又是什麽給了妳底氣讓妳膽敢挑釁幾位大師，和本人？”
　　“就憑這位賞金獵人幫手，還是妳那兩家店鋪？”
　　胖子緊抿嘴唇默然不語。
　　“幾位大師，我什麽都說了，也照著妳們的吩咐做了，能不能饒我壹命？”枯瘦臉頰慘白壹片，尤爾根苦苦哀求。
　　“妳先閉嘴！”奧克斯毫不客氣第用膠布黏上他的嘴，眸光轉向胖子，鋒利如刀，壹刀壹刀割在他滿身肥膘上。
　　“議員先生，既然妳不願意說實話，我們只能上點手段……獵魔人法印？”
　　“不，那未免太便宜妳！忍著點疼，妳大概無法維持最基本的體面。”
　　“妳精心設計的褲子和衣服會爬滿屎尿……”
　　“別！我說！”胖子大喊。
　　“奧洛夫閣下，幾位大師，消消氣！”塞巴斯蒂奧臉上僵硬的巴結笑容，眼神怯弱地閃爍，“既然妳們抓到了我，我知無不言，什麽都告訴幾位！”
　　獵魔人沖他揚了揚下巴。
　　三雙眼睛凝聚在他身上。
　　他嘆了口氣，壹時之間，驚慌失措離他而去，仿佛有壹束聚光燈打在他臉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轉成悲傷的角度，浮腫的臉頰流露出生動而刻骨的傷感，
　　“我之所以這麽做，實在迫不得已。來到諾城之前，本人住在東北邊，瑞達尼亞的首都崔托格，經營著壹家裁縫鋪，和女兒瑪麗安壹起生活，日子過得簡，幸福。妻子難產而死後，我把瑪麗安視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可老天無眼啊！四年前我的小瑪麗安患了白喉，我苦尋良藥無果，她因為並發癥死去。”
　　胖男人泛紅的眼角擠出壹滴淚珠，大鼻頭中隱隱有渾濁的鼻涕在湧動，“為了忘掉這段傷心事，我搬到了諾城重新開始生活，靠著精湛的手藝，我的生意蒸蒸日上，漸漸打開了局面。”
　　“沒成想……兩個月前，很偶然的壹個機會，我路過平民區的時候，看到了壹個流浪的女孩兒……”他嘴唇發抖，眼中閃爍著淚光，臉上浮現出壹絲幸福的笑意，“她和我的小瑪麗安長得壹模壹樣！”
　　“我驚呆了，我高興發瘋！這是永恒之火的恩典嗎？把另壹個女兒送到我面前，讓我彌補從前的遺憾？！”他近乎於大喊，“我發誓，我要收養她，讓這個小流浪兒過上公主壹樣的幸福生活。”
　　“可她當時被幾個小壞蛋趕走了！我瘋了壹樣追趕，大喊！”
　　“她越跑越快……”男人臉上流露出深深自責，“因為我這該死的體重，我就這麽和她擦身而過。”
　　“我發動我的所有力量尋找那個女孩兒，還在布告欄掛起了委托。可忙碌壹通，到最後我才發現……”男人眼含敬畏地看了壹眼獵魔人和收藏家，
　　“她加入了咱們的孤兒院？”奧克斯說，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男人壹眼，
　　“沒錯……”
　　“她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但她的頭發顏色像中午的太陽般耀眼，年紀大約七八歲，瘦瘦小小的丫頭，五官很是精致。”
　　“妳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去孤兒院，和咱們談……”高文問，“如果妳真心實意對她好，沒準她願意跟妳走。”
　　塞巴斯蒂安臉頰上贅肉抖了抖，咽了口唾沫，眼神怯弱掃過三人，
　　“您……您以前的名聲不太好……孤兒院又建在那種偏僻的地方，我還以為有別的用途……我怎麽敢向您提出過分的要求。”
　　高文失笑搖頭，他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壹重變態的身份。
　　“這不是虎口裏奪食？我怕您會收拾我……”塞巴斯蒂安轉向身邊沈默的賞金獵人，“我只能雇傭壹位嫻熟的獵人，神不知鬼不覺，趁著妳們不註意時帶走我的瑪麗安。”
　　“是我考慮不周……我有罪……我冒犯了諸位大人！”他在椅子上掙紮著，臉色誠懇充滿了內疚，仿佛迫不及待向幾人磕頭謝罪！
　　“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但求求妳們，讓我見見那個孩子！”
　　房間裏陷入漫長的沈默。
　　三名聆聽者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
　　“噗呲……”奧克斯突然嗤笑了壹聲，原本感人至深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他裝作做樣鼓了下掌，“塞巴斯蒂安議員，不得不說妳的演技非常棒。”
　　“妳的眉毛的動作，眨眼的頻率，臉上的肌肉都控制的無懈可擊。”高文·薩姆沙接著說，身為變形怪，他壹輩子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扮演別人，他對於表演有壹套自己的理論。
　　“但這就是最大的問題……”雷索笑著接茬，“妳被幾個變種人，加上臭名昭著的收藏家綁架……收藏家閣下，我指的是以前，見諒……塞巴斯蒂安，妳能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把壹位擔憂女兒的父親表演得活靈活現。”
　　“過分完美反而是最大的破綻！”
　　“所以閣下在戲劇院進修過，是他們的簽約演員？”奧克斯雙手十指合攏，捏得哢嚓作響，沖著胖俘虜露出猙獰的笑容。
　　“唰——”
　　鋒利手術刀插上桌面。
　　“既然妳喜歡表演。那咱們陪妳玩，妳演個寧死不屈的義士。”
　　“咱們演嚴刑拷打的殘暴劊子手。”奧克斯沖高文笑了笑，
　　“收藏家閣下，麻煩您先出去，接下來的場景，恐怕有點不那麽和諧。”
　　高文聞言不僅不擔心，臉上反而閃過壹絲興奮，這具身體的興趣、品味，催促他留下來，參與這場血腥的拷問盛宴。
　　但他克制住了。
　　“兩位，給他們留條命。”
　　“明白——”
　　“噗通！”
　　密室的大門重重關上。
　　“啊啊啊啊！不要！別動那兒，住手！”
　　高文·薩姆沙背靠著墻壁，緊閉雙眼。
　　聆聽著房間裏的哀嚎和叫喚，胸膛起伏，臉上露出壹絲陶醉和享受的表情。
　　接著搖搖頭，使勁扇了自己壹巴掌。
　　表情無奈地嘟噥著，離開。
　　……
　　半小時後。
　　兩名獵魔人臉色凝重地離開了密室。
　　“如何，兩位大師？問出什麽名堂了嗎？”高文迎了上來，“這家夥到底和乞丐王、屠夫，或者市議會的高層有沒有關系？”
　　雷索搖頭，臉上沒有半分笑意。
　　“我們試過了亞克席法印，也讓他吃夠了苦頭。可這位議員閣下的回答和之前毫無二致。”
　　“難道說我們看走眼了？”高文琢磨道，“他說的是實話。”
　　“不，直覺告訴我，他身上肯定藏著秘密。”奧克斯眼神篤定，
　　雷索往後壹捋光頭，
　　“這種情況還存在另壹種解釋——塞巴斯蒂安以前接受過嚴苛的保密訓練。”
　　“法印和酷刑都無法影響他的心智。”
　　“而通常這種背景的家夥，都來自某些龐大而古老的官方情報部門。”
　　氣氛壹時有些凝重。
　　風雨欲來，陰霾籠罩三人心頭。
　　收藏家垂下了臉。
　　難道真沒辦法讓這家夥改口，說出他真實的目的？
　　“兩位，其實我有個主意。借由我的天賦能力，”高文手掌握緊又松開，英倫優雅的臉上浮現壹抹忐忑，“我能變化成塞巴斯蒂安，讀取他的記憶。”
　　“找出他的真實目的。”
　　兩名獵魔人心頭壹喜，剛想開口，忽而意識到對方為難的表情。
　　“這個辦法，肯定存在某種限制吧？”
　　“因為我在變形怪裏還算比較年輕，擬態的能力有限，”高文苦澀地說，“壹旦我改變目前的形態，再想變回收藏家奧洛夫·比爾德很難，除非——觀察到他完好無損的身體。”
　　“可他早已被諸位挫骨揚灰，丟進了大海。”
　　這意味著，高文壹旦動用擬態能力變成塞巴斯蒂安，他再也變不回收藏家。
　　他將失去目前優渥富裕的生活，和手上的權力。
　　而獵魔人將失去壹個強力的盟友。
　　“算了，肯定有別的方法。”雷索搖頭，“至少咱們抓住了壹個目標……我待會兒去他住所搜壹搜，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線索。”
　　“至於妳，高文閣下，盡快聯系兩位巨頭。”奧克斯說，“搞清楚他們的態度，他們又是否和這家夥有某種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