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波維斯的海岸

　　吉爾多夫區。
　　壹棟豪華別墅。
　　高文·薩姆沙站在窗臺前凝望。
　　紫黑色天空被銀蛇撕裂，轟隆隆的雷聲不時炸響，濃稠如油的雨水洗刷了窗欞上的灰塵，卻洗不去他心頭的陰霾。
　　“吉吉閣下偽裝成沙佩勒滿壹年了吧，有沒有產生過某些方面的困擾——復制者的深沈和黑暗的思緒，從腦子裏不停往外鉆。”
　　“不由自主就會看到壹些特別的畫面……”高文語氣變得低沈，“比如拿著手術刀站在壹位被剝掉皮膚的可憐蟲身前……進行更加殘暴、血腥、惡毒的，令人發指的犯罪？！”
　　“換成從前，我會反胃、並且打心底裏憎恨、唾棄這些罪行。”
　　“可現在……”高文的聲音裏隱隱透出壹股無法遏制的戰栗，肩膀微微顫抖，“當我看到鮮紅的血液湧出破損的皮膚，就像喝多了東之東壹樣興奮、和陶醉。”
　　“這個變態的心理已經深刻影響到本我！妳是否有解決的辦法？”
　　……
　　“夥計，我完全理解妳的困擾……”壹身精致的黑色緊身衣的沙佩勒走到他身後，摁住他的肩膀，“二十年前，當我在妳這個歲數，也曾經無數次迷茫、困惑。”
　　金屬色的眼眸反射回憶的光芒，
　　“缺乏年長同類的指導，我只能獨自且艱難地摸索……”
　　“因為濫用天賦，頻繁地更換復制對象，提取了很多雜亂無章的記憶，我的腦子被搞成壹團漿糊……我患上了抑郁癥和嚴重精神分裂癥。”
　　“精力無法集中，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眼前老是閃過各種毫無邏輯關系，滑稽、血腥，甚至可怕的幻想。”
　　“繼續下去，我肯定會走上許多前輩的老路——理智崩潰，自我了斷。”
　　名為沙佩勒，實為變形怪的吉吉話鋒壹轉，臉上閃過壹絲慶幸，
　　“直到後來，我偶然看到了永恒之火的教義——永不熄滅的火焰、生存的象征、黑暗中的道路，還有最重要的希望。”
　　吉吉動情地說，
　　“我才幡然醒悟，我想要壹種強烈的希望——如同迷霧中的燈塔，散發出炙熱的光芒，洞穿陰霾。”
　　“所有紛亂的思緒，蒙蔽我們感情和理智的迷霧，在光芒之下都會雪花般融化。”
　　“當妳看不到希望，沒有指引方向的坐標，前路壹片昏聵，才會在他人的思維迷宮中，逐漸喪失自我。”
　　“高文，我不是讓妳信奉永恒之火……”吉吉微笑著鼓勵道，“妳應該認真考慮，尋找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妳現在身份不同以往，不再需要逃避永恒之火的追捕。應該靜下心確立壹個希望。”
　　“如果沒有，就現在建立壹個。”
　　高文陷入沈思。
　　實際上，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他壹直東躲西藏，壓根沒有時間考慮什麽理想，目標。
　　替代收藏家之後忙碌著獵魔人聯盟的事務，管理手下的產業，更沒有時間整理。
　　但現在他開始認真考慮——
　　……
　　“吉吉閣下，妳是認真的嗎？”
　　兩只變形怪身後不遠，大大咧咧坐在沙發上的蘭伯特不解道，
　　“變形怪受到永恒之火啟迪？”
　　“是不是像壹個諷刺的童話故事？”吉吉轉過頭，看了眼對著壹盤點心大快朵頤的蘭伯特和艾登，自嘲地說，“壹個被永恒之火追捕幾十年的變形怪，到頭來卻從永恒之火的教義得到了慰藉和解脫。”
　　“但這也許就是神明的旨意，命運的安排！”
　　“我之後就遇到了死去的治安官，將其取而代之。”
　　“開始更好地實踐，我的目標，我的理想。”
　　“那麽，閣下，您的理想究竟是啥？”蘭伯特壹口吞下壹枚加了肉桂粉的南瓜派，被它獨特的甜味所驚艷，點頭“嗯”了壹聲。
　　“兩位大師，我們默契合作有四個多月……我以為妳們能察覺我的壹些想法……”吉吉遺憾地搖頭，義正言辭地說，“既然我頂替了永恒之火的治安官，並且還從它的教義裏領會到人生至理。”
　　“那麽，我畢生余下的歲月，都將奉獻給永恒之火——”
　　“呃……”蘭伯特被噎了壹下，拍了拍胸口。
　　吉吉恍若未覺盯著自己年輕的同類說，“我會矯正永恒之火過去的錯誤——無端打壓古老種族，狹隘地排斥其他教義，偏激地因為壹點小罪就施以嚴苛酷刑。”
　　“我會讓永恒之火——至少這座諾維格瑞的總部，變得如同它的宗旨所說——指引眾生穿越黑暗，走向進步，迎來更好的明天。”
　　“首先就從排除不穩定因素，打擊人販子開始！所以我才與諸位誌同道合的朋友聯手。”
　　“吉吉閣下，變形怪都是這麽悲天憫人嗎？不得不說，妳的想法令人欽佩……”艾登沖他頷首，由衷地說，“但做的太過火了，行事風格與以前截然不同，不怕被大主教發現……”
　　“或者被市議會的異見者針對？”
　　吉吉自信地說，“大主教閣下胸懷寬廣……理想遠大，所有精力都放在傳教上面，他專註於踏足新的國度，帶去火焰的種子。”
　　“只要我的名聲不是太差，惹得天怒人怨，大主教沒功夫過問。”
　　“至於那些異見者，只要高文閣下，以及屠夫和乞丐王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就不足為懼。”
　　“那就好。”蘭伯特沈吟道，“再過壹段時間，到年底高文之家擴張的時候，還請閣下出面協調。”
　　“如妳所願。”治安官頷首，“獵魔人和永恒之火的聯系也該有所加深。”
　　他沈吟道，“繼續打擊人販子，再讓妳們的丹德裏恩大師多編幾出戲劇，等獵魔人的名聲再改善壹些，我將代表永恒之火聘請大師擔任劍術指導。”
　　……
　　“其他幾位大師在忙啥？”高文端了壹杯茶水在獵魔人對面坐下，聽了前輩壹席話，他總算感覺心裏好受了些，眉頭舒展開來。“這段時間都是二位前來聯絡，好久沒見到雷索大師。”
　　“還是老樣子……”蘭伯特右腿翹上左腿，吊兒郎當地扣了扣耳朵，“那個光頭忙著調教學生煉金術。”
　　“別的大師呢？”
　　“奧克斯兄弟教種地和狩獵……順便建立植物園。”艾登啜了口熱茶，補充道，
　　“維瑟米爾大師兼職鐵匠，培養學徒。”
　　“傑洛特、艾斯卡爾調教那幾個狼崽子劍術……”蘭伯特接過話題，不滿了哼了壹聲。
　　這兩個家夥嘴上說什麽反對培養學徒，結果訓練孤兒院的孩子的時候，就數他們最熱心。
　　而卡爾面對昔日小夥伴，展現出碾壓般的實力。不斷刺激蒙蒂那四個小家夥，使得他們每天像打了雞血壹樣苦練。
　　下壹次試煉估計要不了壹年。
　　當然還得根據女術士改良的進度。
　　“貓鷲帶著自家學徒外出磨煉。”
　　說是磨煉，實際僅僅是到諾城郊外的荒野尋找水鬼、狼、野狗之類的弱小對手實戰訓練。
　　“凱亞恩繼續當他的老師，教授北方通用文字。”
　　“諸位果真見識不凡，如此細致的教育方式……給我的感覺，有了壹絲大學的雛形。也幸虧獵魔人夠多……”
　　吉吉不無感慨地說，“換成別的孤兒院，頂破天把所有孩子聚成壹堆兒，上午教兩個小時。”
　　“剩下的時間，任他們自己瞎折騰，浪費精力精力。”
　　“對了，那位麗塔·尼德閣下了？”吉吉問，不得不說見到那位驚為天人的女術士後，他才下定決心加入獵魔人與變形怪聯盟。
　　“術士當然是在研究魔法……”蘭伯特嬉笑著，調侃道，“只是心情不大好。就像就像壹個深閨怨婦——新婚蜜月期間，男人非要外出工作，因而滿腔怨憤。”
　　“她男人又是哪位閣下？為何丟下美貌的妻子？”高文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壹揚，既欽佩又好奇地說。
　　“除了偉大的先知和外交官羅伊，還有誰……妳問他去哪兒了，這個不守傳統的家夥，‘下地獄’去了……”
　　——
　　七月的瑞達尼亞境內，荒野之中已經覆蓋濃郁的綠意。
　　然而再往北，氣候越發嚴寒。
　　跨過普拉克希達的海灣，抵達柯維爾和更北邊的波維斯。
　　這座國家壹年四季大部分時候都籠罩寒霜，且土地貧瘠，莊稼很難有好的收成。
　　而靠近地面的區域，越往上分享到的地表輻射熱越少，空氣越冷。
　　在大陸最北邊，巨龍山腳下，波維斯的領地，白雪皚皚的山巔不停送來寒冷的氣流，上方的溫度，能低到零下十度。
　　此刻，距離地面上百米的高空中，“享受”冷風的獵魔人縮了縮脖子，使勁拽住歌爾芬的鬃毛，往下俯瞰。
　　綿延無盡的沙灘，海浪拍打礁石，沖刷沙灘，海水反射出淺金色的陽光，連成壹片波光粼粼的弧形海岸。
　　螞蟻般微小的野獸在岸邊的植物叢裏穿梭。
　　然而獵魔人沒心思欣賞美景，冷空氣瘋狂地往他甲胄下鉆，迅速吸走他身體的熱量。
　　好似壹種緩慢而持久的魔法攻擊。
　　連赫裏歐法印只能撐個壹刻鐘，覆蓋獵魔人體表的黑色光罩就會“啵”壹聲破碎。
　　當羅伊在天上撐了足足兩個鐘頭之後，魔力耗了個七七八八，凍得臉頰通紅，身下的獅鷲都開始顫抖，實在撐不到凱爾·塞壬所在的山頭。
　　他們必須要休整。
　　壹人壹獸在距離海灘不遠處，壹片黃艷艷的銀杏林裏安全著陸。
　　降落的壹瞬間，這頭頂級的捕食者大發神威，精準地用利爪逮住了壹只林鹿。
　　歌爾芬叼著獵物，“吼吼”怪叫著，踩著積雪地面，繞著樹林壹通亂跑。
　　它被凍壞了，長喙上和鬃毛爬了壹層薄薄的寒霜，因為尚未成年，鬃毛的抗凍能力有待增強。
　　獵魔人迅速在附近收集了壹堆灌木和幹草，堆在壹塊翹起的鴨嘴巖下，隨意丟了記伊格尼，
　　水汽被魔力火焰瞬間蒸發。
　　篝火“劈裏啪啦”，火星四濺。
　　歌爾芬躺在羅伊腳下歡快地打起了滾兒。
　　“別靠太近，毛給妳燒掉！”
　　獵魔人脫下冷得浸人的壹副飛獅怪鎧甲，放腳邊烘幹，熟練地將林鹿分割成兩半，壹大半丟給歌爾芬，
　　壹條腿兒掛上簡陋烤架，刷上壹層香料和油脂。
　　壹張獸皮攤平在獵魔人面前。
　　按照原計劃，他們已經培養出第壹名學徒卡爾，那麽該動身說服獅鷲派的守門人老凱爾達。
　　但維瑟米爾老爺子忙著培養兩個鐵匠小學徒，忙得不亦樂乎，另外，他打算不久以後再次返回奧森弗特住上壹周……與親愛的米諾樂夫人重溫舊夢。
　　老爺子對此行的態度比較悲觀。
　　給予的唯二支持，就是壹張破爛發黃獸皮地圖，上面圈出了凱爾塞壬的位置——波維斯海岸與巨龍山脈西北交界處，壹座懸崖峭壁之上。
　　以及壹封介紹信。
　　兄弟會的成員沒理由幹擾維瑟米爾的晚年幸福生活。
　　於是拉攏獅鷲學派的任務又落到羅伊自己頭上。
　　有介於此，麗塔·尼德對他表示出了前所未有強烈的怨念。
　　女術士替卡爾主持完青草試煉，已經花費了整整四個月，兩人已經分開了很長時間，期間幽會的次數少的可憐。
　　女術士精心準備，打算和他在蒼穹下的碧海上留下點浪漫而美好的記憶。
　　誰知羅伊壹轉身就領了個外出任務。
　　他雖然也享受溫暖的懷抱，但正事要緊。
　　滿腹委屈的麗塔·尼德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他開了“巨龍山脈”的傳送門，壹鞋跟就把他踹了進去。
　　附贈壹句嬌咤——滾去波維斯！
　　倒黴催的羅伊被直接傳送到了距離巨龍山脈數百裏的波維斯海岸。
　　和歌爾芬頂著冷風趕了壹天壹夜路，距離目的地仍然還有不短的路程。
　　並且氣候越來越冷。
　　這便是女術士的懲罰！
　　……
　　獵魔人將地圖翻了個面放到大腿上，往火堆裏丟了壹塊木頭。
　　壹邊旋轉木架上的滋滋冒油的烤鹿腿。
　　壹邊眺望遠方，隱沒在白雪與冰霜之中，雲霧繚繞的巨龍山脈。
　　在過去數十年，這座山腳下，大海邊，坐落在大陸最北方的國度——波維斯和柯維爾。
　　唯壹的財富，便是沙子和海水。
　　但當食鹽工廠出現後，這壹句話就不好笑了，它幾乎壟斷了全世界的玻璃和食鹽市場。
　　即便如此，在大部分北境國家人民的眼裏，這座沿海國度仍然是個偏遠、遙遠、環境惡劣、人民充滿敵意的國度。
　　人們把柯維爾和波維斯當成壹個諷刺的對象。
　　老師經常對學生說，“如果妳不喜歡我的課就滾去波維斯吧！”
　　所以“滾去波維斯”和“下地獄去吧”差不多壹個意思。
　　這種類似的話越傳越開。
　　許多充滿叛逆精神，不甘平庸的冒險者、瘋狂的科學家、擁有創新精神的工程師、眼光長遠的商人，移民到了這山腳下，幾乎不存在良田的貧瘠之地。
　　不久，整個世界因為這群新移民而震驚——他們發現了讓這座國家徹底富裕起來的寶藏——
　　山裏面的礦藏。
　　令人難以置信。
　　這麽壹座小國家從礦井裏收獲的利益，超過了瑞達尼亞、科德溫、亞甸三個北方大國之合。
　　僅遜色於泰莫利亞的瑪哈坎矮人自治區。
　　但波維斯的黃金、阻魔金、鉑等貴重金屬開采量，達到了全世界的四分之三。
　　沒有任何壹個國家再敢小瞧波維斯。
　　羅伊撕下壹塊噴香的烤肉，悠然自得咀嚼著，躺在了歌爾芬暖烘烘的肚子上。
　　瑞達尼亞曾經覬覦柯維爾和波維斯的財富，派兵攻打。
　　結果被花費巨資聘用精良雇傭兵打敗，灰溜溜地逃走！
　　那以後，波維斯和科維爾與北方數個大國立下和平協議。
　　它成了所謂的永久中立國。
　　“如今波維斯是個好地方，開放包容的程度甚至超過了諾維格瑞。”
　　奧克斯曾經對它念念不忘。
　　“等找完獅鷲派，順便考察考察。”
　　……
　　“哢嚓……”輕微的枯枝斷裂聲從遠處傳來。
　　羅伊手中突然出現壹枚菱形的水晶。
　　水晶之上綻放出五顏六色的魔法光芒，同樣陷入警惕狀態的歌爾芬被光芒包裹。
　　“噗嘰……”壹聲。
　　雄壯的獅鷲瞬間變成壹只巴掌大的小黑貓，沿著獵魔人的膝蓋前胸壹溜煙兒地躥到他腦後兜帽之中。
　　“喵嗚”輕喚，探出壹對琥珀色的眼珠子。
　　而羅伊帶上墨鏡遮住異瞳，將它啃剩的骨架子、面前整個篝火統統打包收入空間。
　　身形化作狂風往旁邊壹閃，躲進了壹叢雪白的莢蒾裏。
　　半分鐘後，兩個披著厚厚灰色棉襖，身形健碩的男人穿過樹林進入視線。
　　“剛才這邊好像有煙……妳聞，還他媽有個烤肉香味兒。剛才我還聽到了母貓叫春！”壹個綠頭發，蒜頭鼻，下巴像個茄子似的男人詫異道，說著他鬼鬼祟祟左右環顧。
　　“膽小鬼？壹天到晚疑神疑鬼，有個卵子的貓，我看妳是發情了才對！”另壹個臉色發紅的大漢啐了壹句，“聊正經的，妳給伊格賽娜遞話了嗎，她答應出來嗎？”
　　“妳的主意還挺好使的，我跟她說要買壹整袋子碳，傻女人就同意了這次私下交易。”茄子下巴的男人搓了搓手，“八九不離十，這個蠢丫頭會偷偷拿她老爹的碳，賣給咱們。”
　　“就在今天晚上！”
　　“很好……到時候……也許我們能找點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