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相見

　　大史凱利傑島。
　　奎特家族用島上高山堅固巖石建造出來的凱爾卓堡壘之中。
　　壹間海豹皮標本，鯊魚骨骼裝飾的臥室內。
　　透過窗戶的陽光照出壹個披紅色亂發，身形赳武的大漢。
　　他坐在窗臺前，渾身散發著海鹽、海水、焦油、和疲憊的味道。銅碟子似的雙眼閃閃發光地凝視著遠處壹波金潭般的海面。
　　湧動的海面上忽而浮現出壹張張憤怒如雄獅般的面龐，穿著皮毛甲、戴頭頂牛角盔、揮舞戰斧在黑甲軍中沖鋒的英勇戰士，猝不及防間，他們又被狂奔的重騎兵撞得七零八落，被馬背上揮來的利刃，砍倒在血泊中，失去呼吸。
　　許多和他壹起長大的，親如手足兄弟的弗卡爾、塔倫特……甚至自己的親舅舅辛特拉的國王伊斯特，都死在那壹場烈戰之中。
　　無數戰士的屍體、斷壁頹垣、火光沖天的辛特拉城，壹起被點燃，化作灰燼！
　　“弟兄們！”克拉茨·安·克萊特不禁憤怒得雙眼發紅，鼻子噴吐粗氣，攥緊拳頭捶打桌面！
　　“我發誓，遲早替妳們向尼弗迦德討回這筆血債！”
　　等再過幾個月，大局已定，他就該駕馭龍船去尼弗迦德的海洋，掀起腥風血雨！
　　不幸之中的萬幸，辛特拉的尊貴血脈保留了兩個、不，三個種子。
　　克拉茨粗豪的臉上浮現壹抹欣慰之色，緊接著是擔憂！
　　卡蘭瑟如今正在小史凱利傑島布蘭王的寢宮裏安心養胎。
　　就是不知道那個與自家兒子青梅竹馬的小家夥躲到哪兒去了？
　　“弗蕾雅保佑希裏平安歸來，與大家團聚，我願意為您重新裝修壹遍廟宇！”
　　似乎冥冥之中那個至高的存在聆聽了他的心聲。
　　臥室中忽而狂風大作！
　　“轟隆！”
　　書桌前的空地上驟然冒出壹道漆黑的方型門扉！
　　嗒嗒！
　　清脆的腳步聲。
　　蜥蜴皮的高跟鞋落地。
　　壹條纖秾合度、修長白皙的美腿露了出來。
　　克拉茨驀地屏住呼吸，瞪圓的瞳孔中倒映出壹位穿著黑色皮裙，禮服，身形嬌小的美人！
　　蒼白的臉頰，錐形的尖下巴，微卷的黑發像是熱情的毒蛇在肩膀跳躍，紅唇邊壹顆美人痣讓人心跳都慢了壹拍！
　　而她左手牽著壹個不到壹米六的小女孩兒。
　　她打扮得不像是尋常女孩兒，壹身精神的灰色夾克和皮褲，壹頭齊耳短發在陽光照耀下閃爍銀灰色，翠綠的眼睛像是春天的原野，
　　閃耀著迫不及待，雀躍！
　　“範格堡的葉奈法，希裏？！神明保佑！”
　　“上午好，大史凱利傑島的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女術士莞爾壹笑，朝他微微欠身。
　　“克拉茨叔叔！我想妳了！”銀發小不點邁著急促的小碎步撲進他懷裏重重摟住了他的熊腰！
　　男人托著她的兩條小胳膊把她舉了起來。
　　大笑著抱著她轉了壹圈！
　　“哈哈，希裏，我的‘小女兒’！我就知道妳會平安歸來！讓我好好瞧瞧……嘖嘖，幾年不見，小丫頭都快變成壹個大姑娘！”
　　“弗蕾雅保佑！辛特拉的祖先和大海保佑！”
　　“哈爾瑪、凱瑞絲了？我要和他們爬山騎馬、釣魚捉蝦，溜冰劃船！我等不及了！”小女孩兒精致的臉上露出壹對酒窩，“但我要先見外婆！”
　　“他們倆還在法羅島釣魚，回來還得過幾天！至於妳外婆，放心，她身體健康，正住在壹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男人把她放了下來，牽著她的小手，目光卻不自禁轉向女術士，認真地打量她，內裏蘊含著壹股火熱。
　　“葉奈法，多年不見，妳還是這麽光彩照人……可妳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裏？就像壹個……美夢。”
　　克拉茨心下暗嘆，她的年紀當自己的祖母都綽綽有余，可她卻比分手之前更加美艷動人。
　　“您也是越來越有英雄氣概。”女術士抿了抿嘴唇，說來尷尬，她在史凱利傑的坐標就只有這凱爾卓堡壘主人克拉茨的臥室，因為過去那段舊情。
　　希裏似乎察覺到兩人之間異樣的氛圍，綠眼睛裏浮現出壹抹狡黠，細長的手指摩挲尖尖的下巴，不知道打起了什麽鬼主意。
　　“那麽說說吧，”男人摸了摸女孩兒的銀發，率先開口，“妳怎麽認識這個小家夥，又跟她在壹起？她不是在戰爭之後失蹤了嗎？”
　　“我們在諾維格瑞待了幾個月了。”女術士莞爾壹笑，“這次帶她過來，主要是為了見見卡蘭瑟殿下，然後躲避追捕小丫頭的不軌之徒！”
　　“尼弗迦德的間諜？”克拉茨瞳孔射出寒光。
　　“這只是其中之壹，大概還有北方國家的國王遍布世界的密探。而遠離大陸的史凱利傑群島是個避風頭的好地方。”
　　“英明之舉。”
　　“所以，伯爵大人，能不能帶我們立即上路去小史凱利傑島拜訪王後？剩下的事情，咱們船上說！”
　　……
　　“這麽說，獵魔人白狼找到了希裏？”克拉茨坐在船艙裏的酒桌上，吮吸著壹枚蛤蜊，壹邊打量窗戶外翻滾的海浪，壹群旗魚正躍出海面，踏著浪花，隨著行駛的龍船壹同前進。
　　“這就是意外律的作用。”葉奈法抿了壹口蜜酒，皺了皺眉頭，無論喝過多少次，她都無法適應那股甜膩的味道，
　　“我屬於傑洛特，”女術士座位邊的小女孩兒壹口咬掉了大龍蝦的腦袋，嘴角帶著壹塊白肉，板著小花貓似的臉，信誓旦旦地說，“傑洛特也屬於我，這是命中註定！所以他總能找到我！在布洛克萊昂森林，在外利維亞。”
　　“好吧，小淘氣，妳說的都對！”男人打了個哈哈，目光轉向女術士，貌似隨口壹問，“所以妳已經跟傑洛特復合了？長期住在獵魔人的……額……基地？”
　　葉奈法聞言沈默了壹小會兒，攏了攏頭發。
　　沒有希裏時，她和傑洛特見面要麽就在床上，要麽就在爭吵和冷戰之中。
　　住在高文之家那段時間……她跟那個白頭發的家夥之間多了壹個重要的話題，希裏，希裏，還是希裏孩。
　　女術士看了壹眼放下龍蝦殼，對著壹只薄荷黃金海鹽烤鱘魚，佐著蘿蔔泥大快朵頤的“醜丫頭”，下意識地摘下壹塊餐巾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希裏沖她甜甜壹笑。
　　她就像是壹支奇妙的調和劑，有效地減少了自己和獵魔人之間的爭吵沖突，女術士和獵魔人仿佛變成壹對新手的父母，笨拙、辛苦、卻又樂在其中地照顧著這個小調皮！
　　她很享受這種平靜如水的生活。但——
　　“不，還沒有……我還沒原諒他以前的愚蠢又自私的行徑！”
　　“還沒有是什麽意思？妳在考察他？”克拉茨語氣中多了壹絲期盼，雖然他已經妻子兒女俱全，偶爾也會感到寂寞，希望能和女術士重溫舊夢。
　　葉奈法接下來的話，卻又給了他沈重壹擊。
　　“差不多吧，以後的發展就得看他的表現了。”
　　這和復合有何區別？
　　島嶼的伯爵垂下臉，深吸了壹口氣，胡須顫抖。
　　很長壹段時間，沈默地聆聽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音。
　　“對了，克拉茨，我其實壹直很好奇，既然卡蘭瑟王後還活著，她為什麽不……”
　　“我明白妳的意思……可她這麽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不能叫苦衷，應該叫驚喜，上天的恩賜！”
　　“妳什麽意思？”
　　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龍船已經抵達小史凱利傑的海岸線，黝黑堅硬的懸崖礁石邊，幾只海鷗從天上飛入了大海。
　　“恭喜妳，小希裏，再有壹兩個月，妳要多壹個姨媽了。”
　　“妳的外婆卡蘭瑟快要生孩子了。”
　　“哐當！”
　　小女孩兒手中啃了壹半的鱘魚突然不香了，綠眼睛瞪得像銅鈴，魚肉和口水從嘴角滑落，陷入了驚喜和呆滯交織的狀態。
　　“嬰兒？嗚嗚……我的輩分怎麽又小了，我才不要叫壹個孩子姨媽！”
　　打趣聲和嗚咽聲中時間過了半日。
　　克拉茨伯爵乘坐的龍船“鳴角號”，在小史凱利傑島南邊低矮平坦的由裏亞拉港靠了岸。
　　伯爵領著葉奈法和希裏，以及身後壹隊留著大胡子，身上掛滿武器的戰士踩著登陸踏板下了船，進入淤泥堆積，漆黑又醜陋的海港，壹路往北，迅速抵達“征服者”布蘭·安·圖爾塞克的城堡。
　　雖然布蘭貴為群島的統治者，住所卻遠不如大史凱利傑島上的堪比壹座城鎮的凱爾卓豪華氣派。
　　城堡精致小巧，不過兩棟塔樓，壹個庭院。
　　布蘭·安·圖爾塞克在外甥克拉茨壹行人抵達港口的時候，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地迎了出來。
　　盡管這位老人已經年過七旬，仍舊精神飽滿，臉色紅潤，胡須頭發閃爍著雪壹樣的白光，身形強壯得不遜色於年輕男子。
　　披著壹身鮮紅的鬥篷，內裏套著戰士臨陣的精致鎖子甲。
　　他使勁朝體重超過兩百磅的外甥胸口打了壹拳，嘴裏發出“謔謔”的爽朗笑聲。
　　目光轉向克拉茨身邊的小女孩兒，威嚴的臉上浮現出壹絲慈愛。
　　“好久不見，小希裏，終於舍得來看外公了！”
　　“布蘭外公！”小女孩兒再次表演了壹遍乳燕投林，把柔嫩的小臉埋進老人的胸膛，躲開了他全空對地的“胡須打擊”，這才壹仰頭，眼角擠出幾滴淚水，“嗚嗚，伊斯特外公不在了，我的家也沒有了，我只有妳們和外婆了！”
　　“哈哈，辛特拉的幼獅，史凱利傑的海燕，我就知道，命運壓服不了妳！妳壹定能安然歸來！”
　　“但外公錯了，外公當初該親自率領史凱利傑的無敵艦隊，踏平那群尼弗迦德的畜生！”布蘭緊摟著小女孩兒，飽經風霜的面孔上閃爍著冷光，嗓音低沈有力就像在咀嚼鋼鐵，“但我發誓，從今往後，只要妳留在史凱利傑壹天，沒人能傷害妳壹根毫毛！”
　　“嗚嗚……”
　　“這位……”老人看向女術士，目光帶著壹絲審視，
　　女術士，卻只是笑著沖他點頭。
　　“葉奈法，”克拉茨代為解釋道，“過去很長壹段時間，她保護並教導了希裏！”
　　“感謝妳，葉奈法女士，”老人緊緊牽住希裏的手，帶著壹群人往城堡中走去，“來吧，壹起見見她……”
　　“她快要等不及了。”
　　……
　　幾人壹路走過富麗堂皇的大廳，幽邃盤旋的走廊樓梯。
　　來到二樓壹間金碧輝煌，壁爐中火焰熊熊燃燒，極為暖和的臥室。
　　靠窗的位置，正站在壹個身材富態的女人，秀發在腦後紮成壹捆，略微圓潤的臉頰上散發著壹種母性的光輝。
　　她穿著寬松保暖的，類似於睡衣的藍色棉外套。
　　外套下圓滾滾的肚子極為惹眼。
　　她撫著肚子緩緩伸了個懶腰，忽而心有所感地轉過臉。
　　壹瞬間與剛走到門口的小女孩兒四目相對，兩雙翠綠的眸子紛紛湧出驚喜和感動的淚光。
　　“希瑞，我的好孫女兒！”女人腆著肚子慢吞吞地朝門口挪動，“快過來，讓外婆親親！”
　　“外婆，嗚嗚！”小女孩兒松開布蘭王的手，沖了過去。
　　然而在快要接觸到女人的壹瞬間，又猛地停下腳步，站在她身前，精致小臉上表情既歡喜，又好奇。
　　卡蘭瑟有些浮腫的雙手壹把包住了女孩兒手，輕輕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而希裏親了親女人的側臉。
　　門外的兩位群島之主，以及女術士，安靜地旁觀這溫馨的壹幕。
　　“希裏，我的寶貝兒，過去幾個月聽到妳的失蹤的消息後，我快擔心死了，就怕妳發生意外，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就剩下我孤零零的壹個人。”
　　“不會的，傑洛特、葉奈法女士，”她轉身看了壹眼門口的女術士，“還有高文之家的所有人，把我保護得很好！就像親人壹般呵護我。”希裏臉上放著白玉般的光芒，眼中浮現感激之色，
　　“他們沒有強迫妳成為獵魔人？”
　　“我倒是想，可他們不同意！”
　　“那獵魔人大師還算言而有信！總之，妳回來就好，我們壹家終於團聚！”
　　“外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還有抱歉，我以前不該那麽調皮，惹妳生氣。”希裏嬌嫩的嗓子發出堅定的聲音，
　　卡蘭瑟圓潤細膩的臉頰上露出壹抹訝異，接著頗感欣慰地摸著她的小腦袋瓜兒。
　　沒想到經歷這壹場戰爭之劫，辛特拉的幼獅，終於有點成長了。
　　知道體諒自己這些長輩！
　　她心頭突然對獵魔人們感激起來！
　　而希裏不由自主地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似乎想要觸摸她隆起的肚皮，卻又擔心傷到其中的小生靈。
　　仰頭壓低聲音小聲問，
　　“我的……姨媽就住在這裏面嗎？”
　　“咯咯，妳摸摸不就知道。”卡蘭瑟抓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暖烘烘的肚子上輕柔地畫圓，希裏頓時屏住了呼吸，翠綠的眸子裏異彩連連，吐出舌頭、倒抽冷氣，小臉上做出各種師從奧克斯的鬼臉般的精彩表情，摸著摸著又把小耳朵貼了上去。
　　“哇，我聽到她的心跳了。”
　　她嘴角微彎，浮現出壹抹感動的笑容——壹股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壹種無法言喻的喜悅湧上心頭。
　　終於，這個世界上，除了外婆，傑洛特、葉奈法、羅伊外，她又多了壹個親人！
　　然而除此之外。
　　還有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聯系出現在自己和這個孩子之間。
　　其中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巨大力量。
　　和她對羅伊的感覺非常相似，相同的特質，讓人互相親近的鏈接。
　　另壹邊，旁觀的女術士，眼中又是另壹番景象。
　　辛特拉的幼獅和卡蘭瑟擁抱的壹瞬間，周圍的混沌能量突然開始異乎尋常地活躍起來，五顏六色的元素仿佛受到強烈刺激，匯聚在她們身周，越積越多。
　　濃郁的能量，足以施法壹記強力的破壞性魔法！
　　而且還在高速向著質變轉換。
　　“希裏！”
　　女術士突然走上前，壹把拽住女孩兒胳膊，在眾人驚詫之中，將她帶得遠離了卡蘭瑟，頓時，那股急速聚集的混沌能量，散了開去。
　　她松了口氣，歉然壹笑，
　　“卡蘭瑟殿下……為了安全起見，希裏最好不好和妳靠的太近。”
　　“什麽意思？”懷孕的女人頓時不悅地挑了挑柳眉，用威嚴的聲音質問，“葉奈法女士，難道我不能親近自己的小孫女兒？”
　　“不、不，您誤會了，這並非我的要求。您應該清楚，您的家族菲歐娜和雷阿倫壹系，身負著古老而高貴的血脈，而這種血脈蘊含著足以顛覆世界的強大能量。”
　　“希裏，以及您肚子裏的孩子，如果我沒猜錯——都繼承了這種血脈，而且至今沒有能力控制住它！她們湊到壹塊兒，恐怕會互相作用，發生不測的變化，傷到您的身體！”
　　“什麽？！”卡蘭瑟頓時臉色大變，腦海裏湧現出曾經的壹幕——自家女兒帕薇塔身體懸空、大顯神威。“可希瑞從來沒有展現過任何力量，而我肚子裏的孩子，尚未出世，我沒感覺壹點異常！”
　　“事實上，小丫頭的魔力天賦極為出眾。”葉奈法看了眼窗外下落的夕陽，話鋒壹轉，“時間不早了。各位，咱們晚餐桌上再聊如何？”
　　“王後殿下，我還有許多疑問要向您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