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零四章 溫水煮青蛙

　　王老二坐鎮鹹陽，把麾下軍隊散開，分布在關中各處。
　　“大將軍，新豐蔣氏托人求情。”
　　隨行的文官尋到了正在大堂裏吃肉幹的王老二，“蔣氏說了，他們家和羅公家有些親戚關系，懇請放蔣氏壹馬。”
　　王老二嚼著肉幹，發達的咀嚼肌鼓起，看著格外猙獰。
　　他把肉幹咽下，瞪眼道：“羅才？”
　　“是！”
　　官員點頭，心想也只有這位大將軍才敢這般大喇喇的直稱羅才的名號。
　　如今劉擎和羅才位高權重，乃是領袖朝堂的大佬。提及二人要麽帶爵位，或是官位，最次，妳也得帶個公。
　　王老二摸出壹塊肉幹，慢條斯理的問道：“妳覺著這個江山是陛下的，還是羅才的？”
　　官員被嚇了壹跳，“自然是陛下的。”
　　“江山是陛下的，那些賦稅又是誰的？”
　　“陛下說過，賦稅……陛下的。”官員越發害怕這位爺的口中會說出些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既然是陛下的賦稅，別說是羅才的親戚，就算是羅才的阿耶，也得繳稅！”
　　王老二拍了壹下案幾，“誰挖陛下的墻角，耶耶便挖他的腦袋。這話，傳出去！”
　　“是！”
　　別人說這話妳可以不信，但王老二說的，必須信。
　　各地聞風喪膽，清理速度卻意外的快了許多。
　　錢糧壹車車的往長安戶部拉，背後是壹家家大族豪強在嚎哭。
　　“昏君！”
　　“大唐國祚休矣！”
　　“這個昏君，不得好死！”
　　兩個便衣錦衣衛在某家酒樓裏蹲點，聽著隔壁房間壹群家主在叫罵皇帝。
　　“要不，抓起來？”
　　“罷了，麗妃娘娘說過，陛下說了，挨罵又不會少壹塊肉，給他們罵。至少，天下人大半都在誇贊朕，足矣！”
　　整個關中再度沸騰。
　　……
　　“那些出籍的人家此刻無所事事，做工要不了那麽多人，唯有移民去南周和北方。可不少人不願意背井離鄉。長安城中就有不少這等人，他們正眼巴巴的等著皇帝為他們尋出路。”
　　陳化在楊家，給楊新相出謀劃策。
　　“此次那個孽種再度對關中大族下毒手，不知幾家敢於反抗。”
　　楊新相搖搖頭，“上次被殺的人頭滾滾，如今，怕是沒人敢動彈了。”
　　“郎君。”
　　管事面色慘白的進來。
　　“不必說。”楊新相平靜的道：“最後才輪到我等門閥。該補繳多少，給他們！”
　　陳化贊道；“楊公氣度。”
　　楊新相卻搖頭，說道：“楊氏雖說不缺這些錢糧，可也會傷筋動骨。且那些田地擱在那裏，每年不再有產出，變成了負累……”
　　陳化身體壹震。
　　“不好！”
　　“妳才想到？”楊新相搖搖頭，“楊氏能支撐下去，可關中九成九的大族豪強卻撐不下去。他們唯壹的法子便是把田地賣了，獲取錢財，用於經商。”
　　“那些出籍的奴仆在長安等著皇帝安排，皇帝置之不理，他等的便是這壹刻！”陳化面色蒼白。
　　“妳是聰明，可和那個孽種比起來，還差了許多閱歷。”楊新相淡淡的道。
　　陳化把皇帝這壹系列的手段仔細回想了壹番。
　　“他先強令各地奴仆出籍，剪除了大族豪強謀反的可能。接著不動聲色看著那些人家把莊稼擱置了。是啊！自家的田地，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可壹朝補繳賦稅，令那些人家手頭窘迫……”
　　世家大族積累是不少，可許多積累壹時間卻沒法換成錢糧。
　　“田地成了雞肋，拿著毫無用處。唯壹的法子便是把田地賣了。且那麽多田地壹起出手，關中地價會被打壓的多低？”
　　楊新相能執掌楊家，靠的可不只是血脈。
　　“那些奴仆……也沒錢啊！”陳化說道。
　　“妳忘記了壹件事。”楊新相說道：“老夫也是才將想到了此事。”他苦笑道：“當年那個孽種在北疆時，每年春季都會借貸給那些沒錢買種子的農戶，並且，是無息。只等收獲後再歸還。妳可想到了什麽？”
　　“他……他會借貸給那些出籍的農戶去買地！”
　　許多大族豪強都想到了這壹點。
　　但沒法，他們只能把田地掛出來。
　　……
　　皇帝這壹日早飯後，帶著劉擎等人來到了戶部。
　　曹穎慢的不可開交，剛帶人出迎，皇帝擺擺手，“忙妳們的！”
　　曹穎回身讓眾人散去，自己陪在皇帝身邊。
　　“收獲如何？”皇帝問道。
　　曹穎指指自己的老臉，“戶部的人都說臣最近紅光滿面，就如同是吃多了回春丹，大補啊！這戶部也是如此，最近補的差點七竅流血！”
　　老曹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可見此次收獲巨大。
　　“天下財富在關中，關中財富在大族豪強。此次二十年賦稅到手，陛下，您想打哪？”
　　曹穎很是大氣的道：“臣保證錢糧不缺！”
　　“看來，戶部是發了！”
　　皇帝微笑道：“這裏有件事讓妳去辦。”
　　“陛下吩咐。”
　　曹穎現在的模樣讓怡娘見了，定然會說見鬼了，老曹怎地變了個人似的。
　　每個人都會不樂意改變自己，唯有在壓力之下。
　　曹穎被皇帝丟在戶部，看似重用，可誰都知曉，若非當年他的那些毛病，兩個宰相中定然會有他的壹個。
　　但曹穎年紀不算大。
　　未來，還有拜相的機會。
　　這便是驅使他做出改變的動力。
　　皇帝對此樂見其成。
　　“最近關中到處都在賣地，而且手筆頗大。許多人都想出手……”皇帝眸色深邃，“特別是有些新貴，以及，那些有錢人。”
　　新貴這個詞令曹穎心中壹震。
　　所謂新貴，指的便是跟著皇帝起家的那些臣子。
　　“有了名利便想有田地，有了田地，才能傳家，才能壯大家業。”皇帝冷冷的道：“多年後，又是壹批大族豪強。他們在想什麽？想著朕之後再無帝王敢對大族豪強如此強硬？”
　　曹穎點頭，“陛下，人心趨利，誰不想做第二個潁川楊氏呢！”
　　“千年世家啊！”皇帝嘲諷的道：“朕當初說過，以後再無這等世家門閥，看來，那些人是當做耳旁風了。”
　　有人要倒黴了。
　　曹穎想了想，北疆壹系的人中，怕是三成都在瘋狂買地。
　　“以朕的名義，把那些田地都收了。”皇帝吩咐道：“有人爭沒關系，讓給他們。”
　　可誰敢和您爭啊！
　　曹穎當即令人去操作此事。
　　田地買賣是由中人在操持，所謂中人，便是為雙方牽線搭橋的媒介。
　　他們在東西市掛出了田地的位置，數目，成色，以及價格，等著買主來討價還價。
　　大唐立國後，關中田地就成了香餑餑，皇室自己拿下不少，賞賜功臣給了不少……那些新貴們出手掃蕩了不少。
　　經過數百年發展後，關中的田地再無壹寸多余。也就是說，妳想買都找不到地兒。
　　這叫做有價無市。
　　可現在大批田地被掛了出來，而且價格超低。
　　關中的有錢人蜂擁而動……
　　他們快馬加鞭從各處趕來，那些傳遞消息的軍方快馬都被他們拉在了後面。
　　大清早，市場外聚集了數百人。
　　大門壹開，這些人就直奔買賣田地的區塊。
　　中人們剛就位就被圍住了。
　　“這些老夫要了。”
　　“這壹千畝地我要了。”
　　“……”
　　商人的宗旨是什麽？
　　利益最大化。
　　看到來的人這麽多，中人們心中暗喜，隨即擺出了賣方市場的大爺姿態。
　　“價高者得！”
　　那些人紛紛舉手擡價。
　　“咳咳！”
　　外圍有人幹咳，“讓個路！”
　　“別擠啊！”
　　“讓個路！”
　　十余大漢開道，護著壹個男子到了最前面。
　　“老夫出兩萬錢！”
　　壹個大腹便便的有錢人舉著胖手喊道，那胖手上戴著幾個鑲嵌了寶石的戒指。
　　“兩萬錢！”
　　這價格有些高了啊！
　　眾人倒吸壹口涼氣。
　　那人目光睥睨的看著眾人，“還有誰要出價？”
　　“咳咳！”
　　邊上有人咳嗽，“我。”
　　“妳？妳能出多少？”有錢人冷笑道，“老夫便比妳多壹錢！”
　　這是以錢壓人。
　　還帶著些羞辱的意思。
　　來人看著三十余歲，而且……
　　“是個異族人！”
　　有錢人樂了，“這是來調侃我等的嗎？”
　　“哈哈哈哈！”
　　眾人壹陣大笑，可有幾個有錢人卻沒笑。不但沒笑，而且面色難看。
　　“烏達？”
　　來人樂了，“誰認識我？”
　　“烏達是誰？”有錢人問道。
　　那幾個有錢人深吸壹口氣，其中壹人拱手，“敢問烏統領要買多少田地？”
　　烏達看看那些牌子，“都要！”
　　那幾人苦笑拱手。
　　“如此，我等不知者不罪？”
　　烏達點頭，“買了的，退回去！”
　　“是！”
　　幾人如蒙大赦。
　　有錢人覺得不對，等發現竊竊私語的中人們看向烏達的目光帶著敬畏，也慌了。
　　“貴人是……”
　　有錢人試探道。
　　烏達說道：“咱……呸！怎地和那些沒鳥的家夥學了這等口氣。我在宮中做事。”
　　“宮中……”
　　“對，宮中。”
　　烏達指著那些牌子說道：“這些，我都要了。誰反對？”
　　永德元年七月，皇帝出手，橫掃耕地市場。
　　隨即，以最低價發售給那些出籍的農戶。且提供無息借貸……
　　那些農戶感恩戴德，在皇城外叩首，高呼陛下萬歲。
　　而皇帝站在宮城上說道：“朕是在溫水煮青蛙，如今看來，這壹鍋，差不多都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