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龍出淺灘

　　從楊玄領軍出征後，周寧就深居簡出。
　　臨走前，楊玄給老二取名為：崇。
　　李崇！
　　楊崇！
　　這個名字朗朗上口，而且蘊意也不錯，周寧很是滿意。
　　唯壹的問題就是，兩口子心心念念想要的女兒卻沒戲了。
　　作為醫者，周寧知曉懷孕不能太頻繁，否則身體承受不住。
　　出了月子後，她整日帶著兩個孩子，偶爾處理府中事務，日子倒也充實逍遙。
　　早上起來，吃了早飯後得安排兩個孩子，比如說阿梁……
　　“別欺負弟弟！”
　　周寧虎著臉。
　　“我喜歡弟弟！”
　　阿梁喜歡喊弟弟，這不是壞事，可奇怪的是，只要阿梁喊弟弟，老二就會嚎哭。
　　鄭五娘嘟囔，說這難道是前世的冤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周寧聽到這話，不禁聯想到了許多事兒。
　　什麽以後奪嫡，親兄弟反目成仇。
　　哪怕知曉這事兒沒譜，她依舊不可抑制的往深處去想。
　　“娘子，寧掌教來了，說是今日天氣頗好，想帶著大郎君出門轉轉。”壹個侍女進來稟告。
　　這裏是周寧處置家事的大堂，兩邊站著男女管事，管大娘就在她的身邊為助手。
　　阿梁被鄭五娘牽著，很是委屈。
　　掌教這也來的太頻繁了吧？
　　周寧腹誹著，點頭，“把阿梁送去前院。”
　　阿梁歡呼，“走走走！”
　　鄭五娘笑道：“大郎君壹聽出門玩就精神了。”
　　誰不是呢？
　　到了前院，風度翩翩的老帥鍋在等候。
　　“掌教！”
　　阿梁很有禮貌的行禮。
　　“阿梁！”
　　寧雅韻溫和壹笑，單手抱起他，“走。”
　　鄭五娘說道：“這天偶有寒風，掌教小心些！”
　　“老夫在，沒風！”
　　鄭五娘腹誹，正好來了壹股風，她擡頭想說，卻見老帥鍋伸手壹拂。
　　風呢？
　　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這是無數人的念想。
　　寧雅韻抱著阿梁走在街道上，阿梁不時提出問題，寧雅韻耐心解答。
　　看著儼然是祖父帶著孫兒出來逛街的模樣。
　　阿梁從小就被寧雅韻帶著出門，和那些嬌養的孩子相比，更為大方大氣。
　　寧雅韻給他買了壹個果子，用布巾搽幹凈遞給他咬壹口。
　　咬了壹口後，阿梁很是大氣的道：“吃！”
　　到了玄學山門，正好碰到安紫雨在毒打莊信。
　　“這又怎麽了？”
　　寧雅韻嘆息。
　　安紫雨見他來了，就楞了壹下，莊信借機想逃跑，剛飛掠而起，就被壹戒尺打落下來，慘叫壹聲。
　　這壹下，好像打到了腰子。
　　寧雅韻眼皮子跳了壹下。
　　阿梁嚷道：“喝酒了！喝酒了！”
　　剛才還兇神惡煞的安司業，此刻笑的慈眉善目的，“阿梁果然聰明。”
　　莊信搖搖酒葫蘆，“這每月就這點錢，老夫能喝多少酒？”
　　寧雅韻搖頭，“妳私下去幹苦力也就罷了，遇到請妳飲酒的主家就貪杯，弄的城中皆知我玄學有個教授，幹苦力號稱桃縣第壹。妳說妳……”
　　莊信嘟囔道：“在國子監時，每月的錢足夠打酒，還能買些好的下酒菜。在這邊，卻要自己幹活……”
　　寧雅韻問道：“那妳可願意去國子監？”
　　莊信搖頭，“不去，這邊雖說窮了些，可好歹沒那股子令人厭惡的富貴氣。”
　　寧雅韻說道：“妳也註意些，不是說不許妳去幹活掙錢打酒，可妳要知曉，那些主家請妳飲酒別有深意……”
　　“老夫知曉，他們是好奇老夫的身份，玄學教授嘛！高人，能請高人飲酒，和他壹起說說話，也是壹份談資。等以後請多了，自然而然就厭倦了，那時候，自然沒人請老夫飲酒了。”
　　高人必須要保持神秘感，而保持神秘感最好的法子便是不和外界往來。即便是往來，也要擺著壹副高深莫測的冷漠模樣。
　　可玄學的宗旨是灑脫，自然而然。
　　所以，裝不來這份神秘。
　　寧雅韻覺得在可以預見的將來，玄學將會淪為壹個楊玄所說的地攤貨。
　　不過，也不是壞事。
　　外界若是沖著玄學的神秘感而來，那他寧可不要那些香火。
　　用玄學的理念去吸引人，這才是大自在啊！
　　至於保持神秘感來吸引信眾……寧雅韻深信，崇敬來自於神秘感，而最終，毀掉這壹切的必然也是神秘感。
　　“故弄玄虛只能壹時，真正能讓我玄學長久的，是這裏！”寧雅韻指指自己的心口，“任由他去吧！”
　　莊信如蒙大赦，飛掠而去。
　　半空中兀自回頭看著安紫雨，擔心她突然出手。
　　安紫雨蹙眉，“咱們供奉著神靈，不保持些神秘，就怕信眾不買賬。”
　　“信眾所為何來？”寧雅韻說道：“來玄學的有幾等人，第壹等是來祈求，有求而來。這等信眾求的東西很是寬泛，從求財到求姻緣，求家人平安……林林總總。可神靈沒那麽閑啊！
　　實則，求來求去，求的不過是壹時心安罷了。
　　第二等人，便是焦慮不安，惶然惶恐，是來求心神安寧。
　　二者殊途同歸，求的都是解脫。
　　可要如何解脫？神靈只是寄托罷了，真正的解脫，是要人看透，看透這個世間，看透這人在世間的壹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妳如何掙紮都逃不過命運的安排。我們能開解他們的，唯有兩個字：坦然！”
　　寧雅韻抱著阿梁，見他聽的認真，當然，興許是大少爺在出神，心中不禁歡喜，覺得這個孩子果然和我玄學有緣。
　　“要想能坦然接受壹切喜怒哀樂，唯有覺悟，覺悟這人來世間只是體驗壹番。名利可以追逐，可卻要有度。越過了這個度，名利便是毒藥。”
　　寧雅韻單手指著殿內的神像說道：“信眾跪拜神靈，心中安寧，而這個安寧，便是他們往日苦苦難以尋求到的至寶。
　　在安寧之中，他們能暫時解脫……輔以我玄學的開導，哪怕是覺悟了壹些，便是大功德。”
　　這番話簡潔，直指人心。
　　“每個人都有壹尊神靈。”寧雅韻指指心口，“神就在自己的心中。無需神秘，我玄學的宗旨便是告知世人，去覺悟，去找到自己心中的那尊神，如此，妳便解脫了。”
　　安紫雨苦笑，“這番話是至理，可但凡傳出去，明日我玄學外面可就是車馬稀了。”
　　“車馬稀又如何？信眾尋求的是何物？名利最多，其次便是各等煙火氣，生老病死等等。這些都是世人在紅塵中沾染的苦惱。答應了他們，是好是壞？發財了，這人會變好還是變壞？做了高官，有幾人為國為民？”
　　寧雅韻搖搖頭，“此後無需保持什麽神秘，坦然些。否則，我等與那些在紅塵中苦苦掙紮的世人有何區別？”
　　“沒飯吃了妳便帶著他們去乞討！”
　　安紫雨冷笑。
　　寧雅韻莞爾，“就算是去種地，我玄學子弟也能養活自己。”
　　“那可有時日修煉？”安紫雨反駁。
　　寧雅韻嘆道：“祖師曾說，日常便是修煉。紫雨，修煉是修心，而不是修為。修為只是順帶。莫要弄錯了秩序，否則，壹生難以解脫。”
　　“解脫了作甚？”
　　“解脫了，自然不受紅塵苦！”
　　寧雅韻灑脫壹笑。
　　“啊！”
　　阿梁突然叫嚷。
　　“阿梁這是怎麽了？”老帥鍋問道。
　　“拉！”
　　壹個拉字，令年掌教面如土色，“快，阿梁要方便，尋了虎子來。”
　　上次他就是慢了些，結果阿梁拉褲襠了。沒辦法，老帥鍋親自出手洗幹凈褲子，親自烤幹了給阿梁穿上，這才敢送回去。
　　室內，阿梁坐在虎子上拉，外面，寧雅韻和安紫雨低聲說話。
　　“子泰走後，城中風平浪靜，不過那些豪強卻乖巧了不少，很是奇怪。”
　　寧雅韻手中揉搓著草紙，說道：
　　“他們在等此戰的結果，若是子泰拿下坤州，紫雨，這北方的局面，就大變了。”
　　“拿下坤州，是什麽局？”
　　“龍出淺灘，重歸大海之局。”
　　“好了！”阿梁喊道。
　　“來了來了。”
　　寧雅韻的手中壹直在揉搓草紙，此刻摸了抹，覺得夠柔軟了，這才進去。
　　“趴著。”
　　阿梁趴在寧雅韻的大腿上，任由他給自己擦屁股。安紫雨出現在門外，阿梁沖著她咧嘴壹笑。
　　“大捷！”
　　壹個聲音在迅速接近。
　　“大呼小叫作甚？”安紫雨回身呵斥。
　　來的是個教授，他興奮的道：“老夫先前在城外遇到了來報捷的軍士，說是坤州已下，大軍即將凱旋桃縣！”
　　正在為阿梁擦屁股的寧雅韻楞了壹下。
　　“這龍，還真是脫困了！”
　　捷報進城，頓時壹片歡呼。
　　“大捷，國公領軍破了坤州！”
　　“萬勝！”
　　城中成了歡樂的海洋。
　　大部分人在歡呼，極少人在唏噓，或是咒罵。
　　林淺木然聽著家人的稟告。
　　“說是壹戰而下，連那位北遼名將林駿都被國公擊敗了。”
　　林淺擺擺手，等家人出去後，他冷笑道：“魯縣那位聖人後裔前陣子可是說了，這天，不好出兵。這話倒是有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楊玄此刻出兵是逆了天時，必然沒好下場。捷報來了，那位如今可有話說？嘖嘖！被打臉的滋味可好手？”
　　壹個仆役進來，“阿郎，那幾位請您去飲酒。”
　　林淺搖頭，“楊玄要回來了，娘的，飲酒？這時候聚眾飲酒……老夫敢打賭，錦衣衛的人正在盯著他們，誰跟著去，以後算總賬時少不得被記上壹筆。”
　　他擺擺手，“就說老夫病了，不去。”
　　“回來！”
　　林淺叫住了仆役，“楊玄凱旋的當口老夫說病了，會不會被他視為挑釁？罷了，就說老夫有事在身，去不了！”
　　仆役轉身。
　　“等等！”
　　仆役轉身。
　　林淺揉著眉心，“楊玄凱旋，老夫說有事在身，他會不會想著老夫是在謀劃對他不利之事？罷了，就說老夫不想吃。”
　　仆役轉身，走到門口止步。
　　回頭。
　　林淺舉起手，然後，緩緩擺擺，“去吧！”
　　仆役去了。
　　室內安靜了下來。
　　微胖的臉上多了壹抹笑意，林淺輕聲道：“老夫的那位姻親大概又要上躥下跳了吧？他定然會覺著老夫又在貪生怕死了。
　　是啊！往常老夫便是如此。可老夫不如此，如何能讓妳站在前面？
　　站在前面看似能獲取好處，可好處與風險往往並存。老夫不急，讓妳等先上。”
　　“阿郎。”
　　那個仆役回來，“孫公來了。”
　　“就說我被女人抓破了臉，沒法出門。”林淺說道。
　　仆役去了。
　　沒多久，外面傳來了孫賢的聲音，聽著有些幸災樂禍的。
　　“老林，聽聞妳被悍婦抓破了臉面？”
　　孫賢歷來都不大看得起林淺，若非自家需要個小弟，早就把這位姻親給撇在了壹邊。
　　兩家關系親近，孫賢也不在乎什麽規矩，徑直來了。
　　仆役急匆匆跑來，“阿郎，不好了……”
　　林淺低著頭，雙手捂著臉，擡頭，兩只手緩緩在臉上撓過……
　　幾道血痕慢慢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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