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故人

　　大抵，沒有人能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三十六位道祖，七位殿下，三十六域聯軍，幾乎匯聚了整個乾道所有的仙人與無尚大能，裏應外合，對天山發動進攻。
　　但卻在天山之頂的“王”走出來後，沒有超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即將為這場聲勢浩大的反叛畫上句點。
　　——低估了。
　　只能說所有人，都完完全全低估了“王”的力量。
　　這個時候，三十六域聯軍中無數大能修士心中升起的第壹念頭，就是這樣的。
　　“道祖大人，難道這樣結束了麽？”
　　人潮中，有人擡起頭來，眼含不甘，看著前方那三十六道沈默的身影，喃喃問道，“吾等下定決心，扛起反旗，卻終究連那天山都無法踏足麽？！”
　　話音落下之時，頹喪的氣氛仿若瘟疫壹般在人潮之中蔓延。
　　對面那腳踏虛空的佝僂瘦削的身影，在他們眼中就像是絕對無法跨越的天塹！
　　“鬧劇，也該結束了。”
　　在壹道道目光的註視下，乾主垂下眼簾，壹枚枚道統虛空中閃爍明滅，然後壹枚枚地灌進他的身軀之中。
　　那壹瞬間，壹股無法形容的神威滔天而起，就仿佛鋪天蓋地的浪潮卷起，要將整個世界都吞沒那樣！
　　比大地還要廣袤，比天穹還要無垠，比太陽還要灼熱，比黑夜還要黑暗……無數截然不同的氣息從乾主身上傳來，刺激著在場每壹位修士的念識。
　　那其中，壹道道完全對立的氣息，光與黯，天與地，水與火，星月與太陽……此刻卻打破了塵世的規則，無比融洽地在乾主身上匯聚！
　　——道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代替整個乾道的道統，加於壹身。
　　使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就是乾道真正的“王”！
　　這壹刻，在他展露真正姿態的時候，連壹位位道祖都只感覺頭皮發麻！
　　——包括三位古老者在內，駭然色變！
　　誠然，他們和乾主乃是同壹時代的存在，但在加上整個乾道的道統後，曾經的同伴已經和他們拉開了次元壹般的恐怖差距！
　　天星張了張嘴，卻最終也沒說出什麽騷話，只是無聲嘆息。掌月與神宮則望向乾主背後天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無壹例外的是，無論是壹般的道祖仙人還是三位古老者亦或是余下無數大能修士，在這恐怖的威壓之下，只感覺渾身戰栗，仿佛身軀與靈魂都在瑟瑟發抖！
　　然後，乾主擡起手來，輕輕壓下。
　　那壹刻，仿佛整個天穹坍塌而下！
　　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可怕力量野蠻而粗暴地橫掃整個天地！
　　虛空之中，響起隆隆的巨響聲。
　　仿佛整個乾道都承受不住這壹掌，不堪重負！
　　——隨手壹掌，便是讓天地動搖！
　　而三十六位道祖仙人見狀，目光更是變得無比凝重，再不敢有片刻的遲疑，揮手之間，便打出自己最強手段！
　　剎那之間，壹道道可怕的仙力在三十六位道祖身上瘋狂爆發，裹挾著他們畢生所領悟的大道規則和傾盡心血演化出來的世界！
　　融入這壹擊之中！
　　於是，風起雲湧，水火齊鳴！
　　風暴肆虐之間，有巍峨萬劍拔地而起，有連綿山脈化作巨龍，有日月星三相憑空展現……無盡神異威能，如大鵬借風，扶搖而上，撞向那鐵壁壹般的虛幻手印！
　　引起壹陣恐怖的爆炸聲，與余波化作漫天風暴！
　　虛空被打穿，露出茫茫混沌，歲月長河在其中也被扭曲，光怪陸離！
　　但盡管三十六位道祖聯手之間，爆發如此威能的結果，不能說是收效甚微，只能說是毫無作用！
　　——就像是夏夜的暴雨打落在鋼鐵的城墻之上，倒是可以說聲勢浩大，但……沒有卵用。
　　甚至連阻止它落下的速度，都沒沒有慢壹點兒！
　　“倘若只是如此的話，也太讓吾失望了。”
　　乾主望著奮力掙紮的道祖們，眼中竟整真真切切地閃過壹絲遺憾之色。
　　“在吾看來，身為乾道道祖，至少不應該以卵擊石，飛蛾撲火才對——若是還有壓軸手段，再不使出來，可就真的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說話之際，那遮天的手印繼續落下！
　　毫無花裏胡哨地鎮壓壹切！
　　無論是古老者的三相之光，還是諸多道祖打出的最強壹擊，仙力，道則……通通壹視同仁！
　　鎮壓！
　　就仿若他說過的，平四象，壓六合，永鎮八方！
　　“妳他奶奶的！江南！妳再不搞快點！就真的只能下輩子再見到本座了！不！不對！這玩意兒壓下來！本座連下輩子都沒有！”
　　平靜而冷酷鎮壓中，打破沈默的是壹聲歇斯底裏的怒喝！
　　來自黃玄子座下的老黃驢。
　　於是，那壹刻，除了三十六位道祖以外，無論是剩下的無數修士，還是意興闌珊的乾主。
　　通通壹楞。
　　因為，這歇斯底裏的怒吼，提到了壹個讓人無比陌生的名字。
　　——江南。
　　是誰？
　　而也正是在這短暫的楞神之際，異變，突生！
　　自無比遙遠的遠方，乾主背後的方向，壹道茫茫青光，刷得壹下，掃過天穹！
　　那壹抹青色，仿若黑白世界中唯壹的色彩，它既存在，便立於天地眾生之上！
　　——超脫！
　　這是所有人目睹那壹縷青光後，唯壹的感覺。
　　倘若說道統加身的乾主是匯聚乾道天地萬象與壹身，是掌控地火水風的無上神明。
　　那麽，那壹抹青光便是絕對的超脫，跳出五行，不在三界，超脫於萬事萬物之上！
　　與乾主的巍峨手印，是截然不同的氣息。
　　但相同的，是那無比恐怖的威能！
　　先前在三十六位道祖的聯手抵抗下都完全沒有任何壹絲動搖的恐怖手印，如今在青光照耀之下，竟仿佛殘雪遇烈陽那樣，消融！
　　盡管那青光也在手印的威能之下，變得黯淡！
　　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天山之上灑落的壹縷光，硬生生破除了乾主的遮天手印！
　　除了極少數知曉內情的道祖以外，無數修士，人都傻了。
　　——得救了，那定然是無比欣喜的。但問題是，就他們的人，來自天山？來自乾主行宮之地？
　　這是什麽詭異的情況？
　　無人知曉。
　　甚至三位古老者和諸多道祖，都皺起眉頭。
　　——反叛開始時，他們只受到江南請求，在乾主下山後，拖住乾主片刻。但卻不並不知曉，這位身為叛亂的源頭的閣下，究竟有什麽底牌。
　　現在，援兵從天山來，更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他們壹臉茫然不解。
　　乾主，可就太清楚不過了！
　　那壹刻，他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陰沈！
　　自從出關之後，覆滅七位殿下，鎮壓三十六位道祖都風輕雲淡的他，終於在這壹刻，變了顏色！
　　在他冰冷的目光之下，遠方的天山之頂，突然響起來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在寂靜的雪夜裏顯得異常刺耳。
　　然後，在飄搖的風雪與黑夜中，壹道身穿青色長裙的赤足女子，緩步而來。她容貌秀美，身材嬌小，黑發垂落，肌膚瑩瑩如同玉石，光潔的小腳丫子踩在虛空上，每壹步都靜謐無聲，仿佛深夜綻放的曇花。
　　唯有那手腕上佩戴著的壹枚青色鈴鐺，搖曳作響。
　　鈴鐺聲中，女子笑意盈盈，僅是看著那微微上翹的朱唇，就讓人感到壹陣心神寧靜。
　　那壹刻，三十六位道祖，三十六域聯軍，都楞住了。
　　——他們想過在最後的危急關頭，那位閣下如天神降臨，逆轉乾坤！
　　但如今，危急關頭是真的，天神降臨也是真的，唯獨不是那位閣下。
　　而是壹位完全陌生的女子。
　　——壹位能正面匹敵“王的女子！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那女子看著乾主，輕輕擡起手來。
　　剎那間，無盡光華沖天而起，壹抹巨大的青金色陰影在她背後的夜幕中，沈浮不定！
　　人們定睛壹看，卻見那是壹盞無比巍峨的青色燈盞！
　　同樣，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壹股恐怖的威壓自那女子身上煌煌爆發！
　　“——是妳！”
　　那壹瞬間，乾主的雙手五指緊緊握住，聲音仿佛是從唇齒之間擠出來那樣！
　　“那頭蠢烏鴉……究竟在做什麽？！”
　　.
　　時間，回到片刻之前。
　　這個時候，正是天山內憂外患交加之時，乾天萬流大陣剛剛崩潰，三十六域聯軍的鐵騎踏入蓬萊；壹百八十余位太上長老面前，七位殿下又直接跳反……
　　壹系列連鎖反應，不得不逼天山之頂鎮壓山河神鑒的乾主出手逆轉局勢。
　　同時，神鑒中鎮壓的存在同時暴起，乾主分身乏術。
　　但萬幸的是，在那個關鍵時刻，在天山差點兒就要被七位殿下完全淪陷的時候，那頭遠去多日的烏鴉，回來了。
　　——盡管它遠比不上乾主，但倘若傾盡全力，鎮壓那山河神鑒壹時片刻，還是完全能夠做到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乾主方才能安心下山，鎮殺叛軍！
　　然而，就在他離開以後，接替而來的烏鴉，並沒有乖乖地釋放力量幫助山河神鑒鎮壓其中的存在！
　　茫茫風雪之中，烏鴉站在諾大的平臺上，望著那在虛空中臣服的巍峨神鑒，雙目之中竟流露出壹絲懷念之色，口吐人言，
　　“東嫻，許久不見了。”
　　話音落下，它張開嘴，壹道道無比凝練的可怕雷光便從那口中噴湧而出！
　　直直地撞在運轉的山河神鑒之上！
　　緊接著，響起的是鋼鐵崩裂和布帛皮卷被撕裂的聲音！
　　在那撕裂虛空的雷光的傾軋之下，山河神鑒轟然破碎！
　　——它本就鎮壓著山河世界中的東嫻，需要運轉全部威能與之對抗，現在又突遭外力攻伐，內外交加之下，再也承受不住這人間疾苦，化作漫天齏粉！
　　然後，在那虛空之中，無盡光輝爆發！
　　自光芒中，壹道身穿青裙的身影緩緩走出，鵝毛般的大雪飄落在她身上，美艷絕倫。
　　“江南！”
　　那身影深吸了壹口氣，然後將還沒來得及變回原型的江南壹把抱進懷裏，“妳終於來啦！”
　　懷中的烏鴉象征性掙紮了兩下，也放棄了，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啊，是我，按照約定——我來了。”
　　他冒著無窮風險，從離道橫渡葬海而來，在滿地道祖仙人的乾道斡旋布局，又深入禁區，終於再壹次見到故人。
　　於是，大雪紛飛而下，兩個來自下界的靈魂，緊緊依偎在壹起，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本來，他鄉遇故知，這是相當美好的事。
　　但，總有些什麽家夥，不解風情。
　　寂靜的天山之頂，突然有沙啞而刺耳的聲音響起來。
　　“老家夥！老鴉回來啦！事兒也辦完啦！老鴉繼續與妳相親相愛了！雖然沒多少時間了，但畢竟那那麽多年的感情……嘎？”
　　天上，隨著純白的雪花飛下來的，還有壹頭漆黑的烏鴉，振翅落下。
　　——壹頭與東嫻懷裏的烏鴉壹模壹樣的烏鴉。
　　或者說，東嫻懷裏的烏鴉，和天上這頭壹模壹樣。
　　.
　　當初，在乾主下令全境通緝那闖入禁區的神秘人未果後，烏鴉便被召回禁區，然後被告知要“祂”即將復蘇。
　　做完壹切準備之後，烏鴉又第壹時間返回天山——畢竟他並不能離開乾主太久，否則對方很可能恢復清醒。
　　——雖然很累，但壹想到“祂”即將復蘇，無數萬年來的使命即將完結，烏鴉心頭卻感到欣慰。
　　哪怕平日裏陰沈沈的乾主，在它心裏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直到，它真正降臨到那熟悉的天山之頂，卻並沒有看到乾主的身影。
　　現場只有破碎的山河神鑒殘骸，以及壹位青衣女子懷中抱著壹頭和自己壹模壹樣的烏鴉。
　　與此同時，他們也看到了它。
　　——那兩雙眼眸中的情緒，絕對說不上是開心。
　　“呃……？”
　　第壹時間，烏鴉哪怕不知曉女子懷中的烏鴉是怎麽回事兒，但至少，它認出了那女人的身份！
　　當初連乾主都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封進山河神鑒中的恐怖女人逃出來了！
　　她為什麽逃出來了？
　　這個時候的烏鴉，甚至完全沒有思考這個疑問的時間！
　　它咽了咽口水，輕輕地，慢慢地，後退了壹步。
　　那動作，就仿佛害怕驚擾什麽恐怖的存在壹般！
　　“老鴉什麽都沒看到……您兩位請繼續……繼續……”
　　說話之間，烏鴉在慌亂之中振翅而飛，就要撕裂禁區的裂縫，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