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長安變,滿地傷
都督請留步 by 攜劍遠行
2023-9-10 23:04
“事情就是這樣,妳們怎麽看。”
外面下著暴雨,書房裏眾人全都看著桌案上那封信,若有所思沒有人開口說話。
四周點燃的火把,將他們的影子照得如同鬼魅壹般,因墻壁縫隙裏吹來的風擾動火光而扭動著。
“主公,此事太過於驚駭,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倘若韋孝寬之言為真,則收復關中勢在必行。可若這只是詐降……”
王偉結巴了半天,憋出這樣壹句話來。他不是壹個能下決定的人,作為謀士,說話可是要負責的!
古代沒有電話沒有網絡,訊息傳播速度很慢。哪怕是在事前有準備,幾天時間也可以算是“神速”了。因此決策的預見性與提前量非常重要。
等事情發生了再去做相應準備,黃花菜都涼了,這是九流的謀士才會出的餿主意。
韋孝寬也算是賀拔嶽麾下的中堅力量了,連他都帶著族人反了,這關中要亂到什麽程度,簡直不敢去想。
“其實吧,這件事把楊胖子叫來,更容易處理壹些。”
陳元康不動聲色建議道。
“這也有關系麽?”
劉益守壹臉莫名其妙的,楊愔壹個管後勤管經濟的,這樣的謀劃,他能做的事情很少。
“楊侃是韋孝寬的嶽父,此人乃是楊愔堂兄,自然是有關系的。讓楊愔去打聽下他堂兄楊侃那邊的消息,很容易知道韋孝寬的處境如何。如此壹來,韋孝寬若是說謊,則必有破綻。”
陳元康言之鑿鑿說道。眾人心中了然,偷偷的看了看楊忠沒說話,場面壹時間有些莫名的尷尬。
楊忠壹直說自己是弘農楊氏的族人,但都是“不可考”,極有可能是冒認的。但楊愔卻是實實在在祖上弘農楊氏嫡系出身,每壹輩都說得出來歷。
也就是說,楊愔才是真正出自弘農楊氏的大員,楊忠麽……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平日裏也不會故意拿出來說惡心人。
估計就算真是弘農楊氏,也是旁支的旁支,不提也罷。
“有道理,不如現在就把他叫來吧。”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
“此事不急於壹時,只是起壹個檢驗真假的作用,倒是不必著急找楊愔確認。他現在估計摟著高小娘子樂不思蜀呢,主公此時去叫他豈不壞人美事?”
陳元康得意洋洋的說道。
“高二娘子那麽小就……”
劉益守壹臉驚駭,古人房事也太不講究了,楊愔平日裏也挺老實壹個人啊,怎麽能對未成年少女動手呢?
“女人嘛,有些在主公眼裏年紀很小,但其實也不小了。”老銫鈹陳元康意味深長的說道,話題越扯越遠。
“主公,還是說說這件事我們要如何應對吧。”
壹旁的楊忠沈聲問道。
陳元康太踏馬會閑扯了,說不了幾句話就直奔下三路。作為領兵出征的將領,楊忠的關註點跟陳元康完全不在壹個地方。
於謹要鎮守滎陽防止河北的兵馬南下,肯定是不能動的。唯有南陽的獨孤信與建康的禁軍可以作為主力入關中。
只不過,此行誰帶兵,怎麽行動,何時出發,都是個疑問。
韋孝寬只是在信中說關中將要大變,“將”到底是指什麽時候?半年算是將,還是壹年算是將?又或者幹脆只是幾天時間?
就跟“馬上”這個詞差不多,馬要是太大又上不去,豈不是得歇菜?
劉益守前世就遇到過很多放鴿子的人,明明說馬上就來,結果幾年過去了也不見蹤影,當時說過的話就跟放屁沒有區別。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韋孝寬怎麽想的呢?
他要是帶著大軍到了武關,韋孝寬這廝來壹句“關中大事未定,暫不宜入關”,那個時候是悻悻退回南陽,還是強攻武關打爆韋孝寬的狗頭呢?
這事情細想之下挺鬧心的,主要原因還是韋孝寬平日裏風評極差,幾乎就是關中諸將中老硬幣的代名詞,以心思縝密,計謀叠出而聞名。
哪怕他真請降,在別人看來也是套路。壹個人要相信這廝說真話,他自己心裏得有不少底氣跟預案才能罩得住。
然而,萬壹韋孝寬說的是真的呢?萬壹對方是真的想著投誠呢?
進入關中的機會就在眼前,誰敢說自己大方到說不要就不要的地步?世上想吃後悔藥的人還少麽?
楊忠的話可謂是說到了點子上,道理大家都明白,關鍵還在於如何決斷。這個時候,判斷力比想象力要重要,下決心比出主意要重要。
劉益守個人意誌如何,在這個時候會起最關鍵的作用。再厲害的謀士碰到袁紹那樣的人,也沒辦法能搞定。
“老實說,現在並不是進軍關中的好時機。
我原本的意思,是先收蜀地,再攻河北,然後營建新都。關中很穩固,不容易亂。戰國的時候,六國等秦國亂也等了幾百年。耗時間這方面,我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
可是現在,入關中的機會就在眼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不要說韋孝寬所說之事極有可能是真的,對方也極有可能是真投誠。哪怕韋孝寬是耍套路,哪怕關中是龍潭虎穴,我們也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也要想辦法去闖壹闖!”
劉益守斬釘截鐵的說道。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啊!”
眾人齊聲喊道,都被劉益守的決然嚇了壹跳。
哪怕是楊忠,也覺得劉益守這波太莽撞了。
其實現在梁國已經安定下來,處於蛻變的前夜。壹旦有了滅國之功便可以改朝換代。登基稱帝後,就是拿到了“保底”,後面的事情可以“徐徐圖之”。
能不能統壹天下,誰也不敢信誓旦旦的打包票說沒問題。可是劉益守若是要當壹當皇帝,享受壹下生活,這個還是基本可以保證的。
要是入關中,沒有劉益守親自掛帥,肯定會有諸多弊端,歷史上有很多先例在前,劉裕北伐後關中的得而復失便是壹例。
再說了,萬壹將來出個鐘會這樣的“聰明人”,借著劉益守的兵馬打下關中後割地自立怎麽辦?
就算沒玩成功,也會搞得壹地雞毛。
所以入關中就只能劉益守親自動手,親自掛帥出征,沒有人可以代勞。
退壹萬步說,解決關中的問題,終究還是要靠政治手段而非殺人如麻。
換了別人進關中,哪怕是劉益守授意的,這個人說出來的話,可以服眾麽?關中本地那些豪右,會把此人的話當回事麽?
顯然是不能的。
只有劉益守親口說出的承諾,別人才會當真,種種政治手段才能順利推行下去。如今關中的情況,跟蜀地還是差別挺大的,別的不說,關中周邊遊牧勢力就不是省油的燈。
蜀地壹直是梁國領土,蕭紀也壹直沒有正式打出反旗。所以蜀地的世家大戶並不擔心被梁國朝廷清算。甚至他們當中還有人在建康中樞為官,對朝廷的動向很了解,也不存在誤判的情況。
關中顯然沒有這個條件。
“我意已決,都去準備吧。跟上次出兵漢中壹樣,楊忠帶兵先行抵達宛城,然後向武關進發。我隨後帶著主力前往武關以為後援。南陽本地府庫負責大軍出征用的糧草,獨孤信去年還跟我吹噓說南陽府庫充盈,如今便是驗證他這句話的時候了。
長猷(陳元康)負責建康政務,其余人隨我入關中,壹切依計行事。”
當斷則斷,劉益守很快便下了決定。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關中的大亂,來得比韋孝寬信中預言的情況還要猛烈。
……
李虎和侯莫陳順等人懼怕賀拔嶽威望崇高,面見天子元寶炬以後亂說話。於是政變圍困丞相府,將賀拔嶽、賀拔勝二人帶出丞相府後,隨即便將二人殺害。
第二日清晨,元寶炬在長安皇宮內面見了殺氣騰騰的侯莫陳順。
對方提著賀拔兄弟二人的人頭向自己“請罪”,於是元寶炬就詢問侯莫陳順為何要殺賀拔兄弟二人。
侯莫陳順的回答也是之前都商議好的:賀拔嶽圖謀造反,被我等察覺。為防事態擴大,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元寶炬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來這是武川舊部之間在狗咬狗。但他的處境,實在是連漢獻帝也不如,只能裝出壹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赦免了侯莫陳順無故調兵的罪責,並當場宣布賀拔嶽等人為叛逆,還下詔書捉拿賀拔嶽的同黨!
幾乎把侯莫陳順想辦的事情全都給套上了壹層“合法”的外衣。
很快,侯莫陳順便開始清洗長安,掌控長安城防,挨家挨戶的搜查所謂“賀拔嶽黨羽”。
看似清除異己,實則是在酬謝隨自己起兵的丘八。這些丘八們得到侯莫陳順的授意,自然是放開了手腳劫掠,完全不跟侯莫陳順講客氣。
壹時間長安城內哭聲遍地,無辜死難者不計其數。當然,有人哭就有人笑,侯莫陳順等人的親信撈夠了,自然開懷大笑,他們跟著侯莫陳順兵變,不為錢財還能為了什麽?
不過侯莫陳順似乎忘記了壹件很重要的事情:賀拔氏的人,除了正值壯年的賀拔嶽與賀拔勝外,還有壹位已經五十多歲,寶刀已老的賀拔允!
此人乃是賀拔嶽的兄長,家中排行老大,年輕的時候也是驍勇善戰。只是現在因為身體不好,年歲已高,所以只是在武功郡擔任太守,形同養老。
長安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武功郡又在長安西邊挨著,賀拔允在第壹時間就知道了消息。
他連忙派人去武都郡聯絡正在那邊攻城略地的達奚武、蘇綽等人,同時緊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傳遞消息。等達奚武帶著兵馬入武功郡,賀拔允與之壹番商議後,便立刻舉起反旗,打著為賀拔嶽報仇,同時“清君側”的旗號,向長安進軍!
侯莫陳順與李虎也不甘示弱,派兵抵禦賀拔允。沒想到哀兵必勝的賀拔允居然寶刀未老,打得侯莫陳順麾下的兵馬節節敗退,直到退入長安城。
而正在這個時候,武都郡以西的羌人,鹹陽太守慕容思慶等等,都接二連三的謀反作亂,開始在關中攻城略地。
賀拔允不得不帶兵退回武功郡以自保。
關中徹底亂成了壹鍋粥,賀拔允與侯莫陳順的軍隊在對峙,關中各地太守都各行其是,或自己扯旗造反不聽長安朝廷的號令,或幹脆跟周邊遊牧民族的強人勾結,四處攻伐。
壹切都如韋孝寬寫給劉益守信中預言的那樣,只是他也沒料到,關中會亂成這樣。
……
武關城,北依少習山之巖險。東、西、南臨武關河谷之絕澗,可謂是“山環水繞、險阻天成”,乃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站在武關城的城頭,韋孝寬松了口氣。長安雖亂,但他的家小已經逃到華山壹帶鄉野避難,目前還是很安全的。如今關中大亂,除了賀拔允與侯莫陳順各自掌控壹部分兵馬外,其他地方的建制全部亂套了。
換句話說,如果把關中比喻為壹個巨人,那麽這個巨人現在已經腦死亡。身體的各個部分各管壹攤沒有協調,死亡也不過遲早而已。終究會有外面來的勢力,來關中收拾殘局。
前面就有趁亂割據關中的苻氏,只是這壹次,不知道會是誰呢?
韋孝寬感覺給劉益守寫信還是有些保守了,應該自己親自去建康送信以示誠意的。他是個老硬幣,所以很多時候做事喜歡保守壹點,沒想到這壹次倒是自己作繭自縛了。
壹方面是擔心族人控制不住武關,另壹方面他還有些討價還價的心思,壹不小心就讓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韋孝寬的後續謀劃,全在劉益守帶兵入關中這裏。可劉益守若是不來怎麽辦?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韋孝寬也明白他“名聲在外”,很難取信於陌生人。
“韋將軍,梁軍已經在武關城以南十裏紮營,這是他們主將楊忠送來的信,請將軍過目。”
親兵將壹封信遞到韋孝寬面前,隨即轉身離開。
韋孝寬拆開信,看了又看,微微皺眉。
楊忠在信上說,希望他打開武關城的城門,梁軍會接管武關,壹切如之前信中約定。
然而,這個節骨眼,韋孝寬可不敢給楊忠開門啊!
沒見到劉益守之前,韋孝寬不會給任何人開門,任何梁軍將領的許諾,都不可以當真。作為老硬幣,自然知道老硬幣的遊戲玩法。
隨便派壹個人來隨便許諾壹下,事成之後,將那個人懲治壹番,推掉之前的承諾,呵呵,這些套路都是韋孝寬玩剩下的。
韋孝寬的兄長韋敻是關中名士,屢次拒絕賀拔嶽的征調,賦閑在家寄情山水。韋孝寬寫了壹封信,讓韋敻帶在身上前往楊忠軍隊的大營送信。
在信中,韋孝寬陳明利害,希望劉益守親自入關中主持大局,也沒有說開不開城門。言外之意,就是暗示楊忠的檔次還不夠,還不足以叩開武關城門。
楊忠吃了個閉門羹,只能派人去南陽再去尋找從建康來的禁軍兵馬,將此事告知劉益守,催促對方快點到武關來,遲則生變。
與此同時,關中大亂的消息散播開來。河北的高歡、高洋,並州的爾朱榮等,都得知了此事,開始行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