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7章 墜屋

　　祖廟之內沒有陷阱。
　　沒有埋伏的殺手，沒有出人意料的暗道與密室，沒有初南屏和胡士寧，也沒有那些本應忠於龍王的殺手學徒。
　　正門口駐紮著二十名龍軍士兵，正輪班巡邏，祭司與雜役已經休息，整座祖廟壹片安靜。
　　顧慎為與韓芬避開士兵，裏裏外外兜了兩圈，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顧慎為恍然明白，自己差點上當，上官雲故意派出三名小孩來送死，就是要激怒龍王，讓他派出龍軍掃蕩祖廟，由此挑起惠國百姓的不滿。
　　險些受騙的不只是顧慎為，還有荷女，她也以為祖廟會是陷阱，所以才會指派韓芬監視這裏。
　　韓芬大概壹早就被發現，那些偶爾進出的可疑人物，不過是迷惑她的把戲。
　　不過韓芬對此並無感覺，她曾經阻止過龍王進入祖廟，那是禦眾師荷女交待的任務，壹旦完成她就聽從龍王的命令，祖廟有沒有陷阱，她並不在乎。
　　事實上，發現獨步王最信任的兒子躲在祖廟裏，龍王的正常舉措應該是派出軍隊踏平此地，孤身冒險是個錯誤的沖動決定，卻避免了壹場可能帶來惡果的殺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擅長的陰謀詭計，對上官雲的風格，顧慎為得慢慢了解。
　　顧慎為向來習慣以惡意揣測他人，可是對上官雲的轉變，總是感到無法理解。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上官雲被關在石牢裏，望著窗外的月亮，露出詩人壹般的笑容，這位與父親長得極為相似的少主，關心最小的妹妹，不屑冷酷的殺手，為朋友和愛人的不幸遭遇而憂傷憤怒，甚至嘗試過去暗殺兇殘的父親。
　　上官雲身上的每壹樣特征，都與絕巔之上的石堡格格不入，顧慎為有時候會想，上官如早晚有壹天會變得像她的三哥，沒想到改變的會是上官雲，曾經當眾發誓永遠不拔出狹刀的叛逆者，竟然會在繞了壹個極大的圈子之後，又回到家族的老路上。
　　上官雲已經取得小宛王的稱號，為什麽還要親身涉險，來到僻遠的惠國？而且花費兩個月時間，布置下復雜的陷阱，只是為了讓龍王失去民心？
　　顧慎為再壹次感到無法理解。
　　韓芬是個不錯的殺手，與龍王的配合很默契，就是不如荷女安靜，發現龍王松懈下來，她自動結束保護任務，湊上來說：“裏面不如外面看著大，估計白天來能好壹些。”
　　如果這是荷女，顧慎為會與她商量壹下眼下的情況，可對這位曉月堂弟子，說清狀況就得費不少工夫，更不用說尋求意見了。
　　“跟我走。”顧慎為已經決定下壹步該怎麽做。
　　韓芬腦子裏好像有壹個機關，能夠在瘋女與殺手之間自動轉換，龍王壹下令，她立刻變了壹個人，退到數步以外的陰影裏，盡忠職守地守護龍王的側後方。
　　顧慎為前幾次進王宮都是光明正大走進去的，這壹回卻繞過正門與侍衛，悄悄潛入。
　　王後正在睡覺，快要十歲的小王子也睡在這裏，躺在母親身邊，似乎正在做噩夢，時不時發出尖叫。
　　王後睡得不熟，兒子壹叫喚，她就下意識地拍兩下。
　　小王子突然坐起來，擡頭看了壹眼床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將其與夢境合二為壹，倒下又睡，過了壹會，理智告訴他，那不是夢。
　　他推醒母親。
　　王後睜開眼睛，瞬間感到難以遏制的憤怒，龍王對她的羞辱壹次比壹次嚴重，好像她是壹名最低賤的宮中女奴。
　　“妳不配稱為‘龍王’。”王後本來已經決定服軟，怒火卻讓她忘記了白天的決定，“甚至不配當壹個男人，妳要是對死去的惠王還有壹丁點的尊重，就請出去。”
　　“尊重？”顧慎為譏諷地反問，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刻意隱瞞，才令他浪費許多寶貴的時間，“妳和他好上的時候，惠王還活著吧？”
　　“妳說什麽？”王後猛地坐起來，她穿著嚴實的睡衣，仍然抓起被子擋在身前。
　　“誰下的手，妳還是他？”
　　“我不懂妳在說些什麽？”王後的語氣有所放軟，卻沒有放棄抵抗。
　　“上官建翼，妳每次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都有點不自在，因為在妳心中，‘他’另有深意，實在不想安在別人身上。”
　　上官雲最初大概冒用了叔叔的姓名，蒙騙惠國群臣以及那幫殺手學徒，只有王後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顧慎為對女人的心思了解得還是太少，雖然壹直覺得王後有所隱瞞，卻沒有摸清方向，換了許煙微，壹早就能看出王後與那個“他”關系特殊。
　　“妳什麽都知道了？”王後警惕地問道。
　　“還差壹點，告訴我，惠王是怎麽死的？”顧慎為其實並不關心惠王的死因，他以此作為提問的開頭，是想引王後說出實話。
　　“不是我下的手，與我無關。”王後生硬地說，卻無異於承認惠王死得不明不白。
　　“他為什麽要殺惠王？”
　　“惠王老糊塗了，對他的提議反應冷淡，而且……他是為了我殺人的，所以，算在我頭上吧，我憎恨那個老東西，他死了，我只會高興。”
　　“母後。”小王子怯怯地叫了壹聲，他很聰明，也很蠻橫，對父親終歸有壹點感情，突然聽到母親如此絕情的話，有些接受不了。
　　“捂住耳朵。”王後冷酷地命令道。
　　小王子乖乖照做，跟從前壹樣，把眼睛也閉上了，他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在母親面前撒嬌耍無賴，什麽時候要老老實實聽從吩咐。
　　“只有他才是惠國的救星。”王後開始滔滔不絕，既然龍王已經知道壹切，再裝模作樣就沒有意義，“妳不是他的對手，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妳想殺我，盡管動手好了，不過我還是要勸龍王壹句，多花掉時間給自己安排後路吧。”
　　上官雲似乎有本事讓所有追隨他的人都死心塌地，王後、殺手學徒都是如此，他們認識上官雲才兩個來月而已，再往前，望城巷裏的吳瘋子，就連顧慎為的師父鐵寒峰，那樣壹個玩世不恭的人，對三少主也壹直保持著敬意。
　　“他在哪？”
　　上官雲消失了兩個月，肯定已經回到惠國都城，沒有帶回大軍，卻仍然要向龍王挑戰。
　　王後沈默了壹會，似乎打定主意不出賣自己所愛的人，她拖長聲音說了壹個“他”字，然後快速說出壹直隱藏在心中的秘密，“就在這兒。”
　　“他”字的尾音還沒有結束，床下與天花板同時冒出兩名殺手，配合無間，壹起攻向龍王。
　　這不是尚未成年的殺手學徒，而是貨真價實的金鵬殺手。
　　顧慎為搶前拔出五峰刀，砍向從天而降的殺手。
　　雖然是同時出刀，從床底鉆出，動作總是會稍慢壹點，顧慎為首先解決威脅最高的刺客，將第二個人留給自己的幫手。
　　韓芬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與忠誠，她在認真的時候，完全可以替代荷女的位置，龍王剛壹出刀，她也從門縫中閃入，十指成爪，撲向床底的刺客。
　　四個人捉對廝殺，誰也不發出聲音。
　　王後的心緊張地懸浮著，小王子也睜開眼睛，興奮得臉頰發紅，可是還沒來得及出聲助威，龍王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
　　刺客與龍王交手四五招，再次進攻的時候，從龍王身邊掠過，頭兩步還很正常，後三步變得踉蹌，最後撞在墻壁上，軟軟倒下。
　　其實韓芬的戰鬥也已結束，只是表現得更慢壹點。
　　那名刺客還在揮刀，而且速度更快，韓芬似乎正處於危險之中，但是幾招之後，就連不懂武功的王後也看出來，刺客是在胡亂劈砍以求自保，他根本看不到目標。
　　真正的曉月堂弟子殺人方法跟別門別派都不壹樣，顧慎為能看出端倪，王後母子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麽，還以為碰到了妖女。
　　“別過來。”王後厲聲說道。
　　“他不肯親自來救妳嗎？”顧慎為走上前壹步，刀尖放在床邊。
　　“妳會不得好死。”王後發出詛咒，接著就要實現這個詛咒。
　　地面突然震動，好像要顛倒過來。
　　顧慎為與韓芬四處尋找敵人，卻壹無所得。
　　他們的腳仍踩在地面，卻感到身體在下墜，壹切都在下墜，顧慎為見過不少地下密室，但沒有壹個有如此之大的規模：整間屋子都是機關，沈到地下，墻壁與天花板，都沒有改變只有房門與窗戶，再也打不開了。
　　小王子撲在母親懷裏，發出恐懼的尖叫，王後卻面帶微笑，雖然與龍王困在壹起，但是卻充滿自信，她相信，他會殺死龍王，把自己救出去。
　　微笑壹閃而過，屋子沈入地下之後，最後壹絲月光也被擋在外面，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除了小王子的尖叫，誰也不開口說話，大家都在黑暗中等待。
　　過了壹會，小王子停住叫聲，壹個有點懶洋洋的聲音開口了，“歡奴，好久不見。”
　　“現在也還是看不見。”
　　“不用著急，等我點上燈。”
　　墻壁上有壹盞燈，光亮像氣球壹樣迅速膨脹，燈前卻空無壹人。
　　燈旁有壹扇小小的暗窗，被人緩緩推開，壹張微笑的臉孔出現在外面，“從前妳隔著柵欄看我，現在可是反過來了。”
　　上官雲的模樣壹點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