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8章 俘虜

　　第壹匹馬追了上來，與車箱並齊，騎士揮起長刀砍向車頂上的少年。
　　顧慎為來不及細想襲者們為何專要殺自己，左手仍然緊緊扣住邊條，整個身子橫飛出去，在空中轉了半圈，穩穩落回車頂。
　　騎士伸展右臂，保持刀揮到壹半的姿勢，跨下的馬繼續行駛，接著，先是長刀落地，沒幾步，人也摔落，腳還別在馬蹬裏，被馬拖著又跑了壹段距離才停下。
　　“壹起上，別落單。”追兵喊道，四匹馬追了上來。
　　留人巷是南城唯壹筆直的街道，沒有多長，顧慎為殺死第壹名追兵，許煙微已經馭馬跑到了頭，拐進曲折的巷路迷宮。
　　四匹馬沒辦法並架齊驅，顧慎為趁著壹次急轉彎殺死了壹人，另有兩人站在馬背上，縱身跳到車頂，最後壹人緊緊跟在車後。
　　騎士們都是普通的刀客，兇狠無情卻缺乏技巧，到了車頂還要站直了進攻，顧慎為左手摳著邊條，像貓壹樣弓著身體，第壹刀揮出，斬斷壹人的腳腕，第二刀刺中另壹人的大腿。
　　兩名騎士慘叫著從車頂跌落，第四名騎士見狀不敢再追，放慢速度，與後面的同伴匯合。
　　顧慎為連挫兩撥襲擊者，卻沒能活捉壹人，他受的訓練全是如何殺人，不包括被人追殺時如何生擒活捉敵人。
　　又壹名騎士追了上來，只有壹個人，眨眼間到了車後，突然間身形暴起，躍在空中，從顧慎為頭頂飛過，落在車頂另壹邊，靠近車夫的位置。
　　騎士面容滄桑堅毅，看不出具體年齡，大概在三十至五十之間，目光冰冷，甫壹落下，也和顧慎為壹樣，摳住車箱邊條，同時長刀揮出。
　　這人是名高手，顧慎為心裏想著，手中的刀已經先發制人，砍向敵人的小腿。
　　幸好這人並非石國騎士那樣的高手，長刀狹刀相碰，勢均力敵。
　　金鵬刀法適合偷襲暗殺，講究的是壹招見效，面對面地搏鬥就顯得捉襟見肘，兩人在顛簸的車頂廝殺，大部分招式都用不出來，只是壹味求快求狠，傾刻之間對拼了數十刀，鳴聲不絕，誰也沒占上風。
　　追兵大部趕到，壹人試圖攀上車頂時摔了下去，剩下的五名騎士力求穩妥，跟在車邊，偶爾劈出壹刀，令顧慎為手忙腳亂，不久就落了下風。
　　馬車拐入另壹條街巷時，顧慎為腿上已經多了兩道傷口，雖不致命，卻讓他的行動更受限制。
　　車頂上的騎士大概是覺得時機已到，大喝壹聲“納命來”，長刀連劈，如急風暴雨，顧慎為只能招架，騰不出手來反擊。
　　追趕的壹名騎士突然加速，超過了車箱，他想殺死車夫，顧慎為離得較遠，根本無暇援救。
　　眼看大勢將去，諸多意外同時發生。
　　駕車的許煙微壹聲尖叫，卻沒有中刀，與她並駕的騎士頭上中了壹箭，像只麻袋似地摔在地上。
　　從兩邊的房頂上接連跳下數人，人到刀隨，車後的四名騎士全部中刀跌落馬上。
　　車頂上的騎士見形勢逆轉，有點手忙腳亂，接著慘叫聲不絕，壹支箭矢從車內穿出，直透騎士的腳心。
　　顧慎為瞅準時機，合身撲上，抱住騎士，刀柄連敲數下，將騎士擊暈。
　　馬車減速，停了下來，原來許煙微繞了壹個圈子，又回到了留人巷，正趕上追殺襲擊者歸來的學徒們。
　　車箱內的許小益已經醒了過來，他觀察了半天，終於找著機會將壹支利箭插入騎士的腳掌。
　　顧慎為坐在車頂，出了壹身冷汗，他原以為刺客只會是壹兩個人，暗中下手，沒想到竟是大批刀客，狙殺的主要對象也不是他設下的誘餌，而是他本人。
　　有些事情還是發生了偏差，顧慎為怎麽也想不明白。
　　學徒們聚攏在壹起，有人抗著壹具屍體，另有人押著壹名受傷的俘虜，上官雨時臉色頗為不善。
　　死者是留奴，殺手學徒之壹，曾經是歡奴、荷女暗殺小組中的壹員，人很聰明，刀法不算太好。
　　對金鵬堡來說，在行動中損失成員乃是不小的失誤，上官雨時身為殺主，回堡之後必須得有壹套合理的解釋，所以，也就怪不得她心緒不佳、怒氣旺盛了。
　　“笨蛋，當初就不該選他。”
　　他是指歡奴，學徒們保持沈默，他們都是東堡殘殺的幸存者，與住在內宅裏的雨公子是兩路人。
　　“他們最好能說出點什麽，否則這壹切責任都由妳負，是妳想出了這個行動，事前甚至不跟我商量。”上官雨時又擡頭對歡奴發起了脾氣。
　　“我負責。”顧慎為掏出繩子將暈過去的騎士捆好，跳下馬車，與其他學徒將兩名俘虜塞進車箱。
　　馬車壹停下，許家姐弟就跳到地面，遠離所有學徒，雖然年齡相仿，這群少年在兩人眼中卻是截然不同的人，比那些粗獷兇惡的刀客還要可怕。
　　“他倆怎麽辦？”有學徒問道。
　　上官雨時剛要開口，顧慎為急忙搶著說：“他倆都為金鵬堡做事。”
　　上官雨時還在猶豫，作為殺主，她完全有權力下命令殺死這兩個誘餌，這也更符合金鵬堡的殺手原則。
　　顧慎為推姐弟倆，小聲說，“去南墻，找那個瘸子鐵寒鋒。”
　　此刻的南城危機四伏，姐弟倆極為不願單獨行走，不過他們看得很明白，留在這群殺手學徒中間更加危險，於是點點頭，轉身倉皇奔跑，直到再壹次離開留人巷，才稍微放下心來。
　　學徒們重整隊形出發，車裏裝著兩具屍體和兩名俘虜。
　　襲擊者再未出現，少年學徒們的實力似乎震懾住了幕後的指使者。
　　過橋的時候遇到壹點麻煩，北城入口的守衛堅持按章辦事，不可通融，檢查每壹個人的腰牌，不準他們帶兩名俘虜進去。
　　學徒們剛剛在街上殺過人，壹時間很難接受北城嚴苛的規章，只要上官雨時壹聲令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殺光守衛。
　　上官雨時沒有下令，她十分清楚北城南城的區別與界限，這些守衛來自璧玉城各方勢力，其中有金鵬堡的人，比她地位更高的人也得罪不起。
　　北城是進入金鵬堡的唯壹通道，無路可繞。
　　“把屍體拋掉，殺壹名俘虜，剩壹名用留奴的腰牌。”上官雨時命令道。
　　兩名學徒動手，將屍體扔到南城的街道上，兩名俘虜這時都醒著，受傷的俘虜嚇壞了，帶著哭腔哀求道，“放了我吧，我什麽都不知道。”
　　壹句“什麽都不知道”將他送進鬼門關，壹名學徒拔刀刺死他，屍體照樣扔到南城那壹邊。
　　北城的守衛們看著這壹幕，見慣了殺人流血的他們，也不禁心驚膽戰，馬上開門放行。
　　少年學徒們壹次普通的暗殺行動，由此變成了轟動璧玉南城的火並，等他們有機會再進入南城時，將會發現“少年殺手”已經成了婦孺皆知的大人物。
　　俘虜被交給了洗心院，接下來，每壹次事的發展都出乎學徒們的意料。
　　上官雨時指揮的暗殺行動雖然動靜過大不夠完美，接著還折損了壹名成員，卻沒有受到責難，反而獲得了嘉獎，鼓勵她在危機關頭表現出來的領袖能力。
　　在壹連串的邀功名單上，沒有歡奴的事，他被隱藏在文字的角落裏，沒過兩天，連參加行動的學徒也都忘了歡奴曾經救過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只有荷女等少數幾人明白內情，對他更加尊重。
　　俘虜開口了，進入洗心院沒人能夠守口如瓶，招供的證詞卻和堡內任何人都無關，他是壹群流浪刀客的頭目，雇傭他的則是另壹位不知名的刀客。
　　調查到這裏就結束了。
　　幾天之後，有傳言說真正的雇傭者是北城孟府的五公子孟明適。
　　顧慎為花了壹點時間，才搞明白這位孟五公子與自己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
　　事情的起源是許氏姐弟的父親大肚佛，他死前自稱是“孟府的人”，這話沒錯，他是孟明適的手下，也是主子奢華生活的領路人，他的死，對剛剛品嘗到南城美味的孟五公子來說，是壹個巨大的損失。
　　孟五公子脾氣有名的暴躁，他從許氏姐弟那裏拿到大量錢財，所以放過兩人，只對下手的人耿耿於懷，金鵬堡清描淡寫地處罰歡奴，讓他極為不滿，竟然策劃壹連串的陰謀。
　　孟府是金鵬堡最重要的金主與盟友，既然是堡內的殺手學徒首先惹事，獨步王決定不再追究，至於雙方如何順利解決這個問題，不是外人所能了解到的。
　　顧慎為再壹次領教了“解決問題”與“追查真相”的區別。
　　他不相信郭先生與此事毫無關系，那份暗藏殺機的文書絕不是孟五公子能炮制出來的，上官家族內部矛盾的錯綜復雜也讓他困惑，大少主、郭先生與孟夫人不和，卻又與孟府子弟暗中勾搭。
　　他將懷疑深深埋藏在心中，只與荷女商量過，荷女也認為孟五公子是郭先生的工具，兩人暗中與個別學徒接觸，想要進行壹次報復行動。
　　這次行動尚未開始就遭到終結，鐵寒鋒發現了徒弟的小陰謀，命令他立刻停止，並且教給他重要的壹課。
　　顧慎為終其壹生都將記得師父的這番教誨，他今後的每壹次暗殺每壹個陰謀，都嚴格遵守這壹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