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7章 真話

　　從小院到鬼院不過數十步的距離，顧慎為緊緊貼著墻壁前行，每邁出壹步都要先聽後看，仿佛前面就是懸崖似的。
　　即使這樣，他還是低估了金鵬堡守衛的森嚴，他剛剛邁出十余步，就被人抓住後脖領子提了起來。
　　守夜人就像鬼魂壹樣，壹直潛伏在人類身邊，在妳最想不到的時候突然顯形，無論怎樣防備都沒有用。
　　顧慎為驟然就擒，反而冷靜下來，小聲說道：“放開我。”
　　這名守夜人與上次那個大概不是同壹個人，見顧慎為如此鎮定，稍有些意外，雖然面孔藏在黑布後面，但是目光中少了壹點殺機。
　　“妳違反宵禁令。”
　　“我出來做事。”
　　“什麽事？”
　　“我……”顧慎為壹時間編不出合情合理的謊言。
　　“我讓他出來的。”遙奴的聲音突然冒出來，顧慎為自認為不惹人註意，其實壹早就被跟蹤了。
　　守夜人沒想到後面還有人，顯然吃了壹驚，扔掉顧慎為，右手握刀柄，左手按住刀鞘。
　　“誰？”
　　“八少主院裏的遙奴。”遙奴的聲音比顧慎為還要鎮定，甚至還帶有壹點不耐煩與訓斥的味道。
　　“妳也違反了宵禁令。”
　　“什麽宵禁不宵禁的，我在八少主院裏落了壹件東西，讓歡奴替我取回來，怎麽了，這樣也不行嗎？”
　　顧慎為沒想到遙歡會突然出現，還會幫自己圓謊，心裏不由得有幾分感激，可是憑遙奴的身份地位，想隨便打發守夜人恐怕不是壹件容易的事。
　　果然，守夜人不把遙奴的解釋當回事，“跟我去見當值刀主。”
　　刀主是金鵬堡殺手中的領導人物，壹共有十幾名，面見刀主，違反禁令的行為就會記錄在案，並進行相應的懲罰。
　　僅僅是夜間私出本院還不是太嚴重的違紀行為，可是顧慎為手中還拿著偷來的門鑰匙，這才是不可赦的大罪，十有八九會被扔進鬼院。
　　顧慎為倒是有幾分希望被關進鬼院好尋找姐姐的下落，遙奴可不想。
　　“妳不是殺手劉選嗎？大家都是八少主的奴才，犯得著互相拆臺嗎？八少奶奶近來心情壹直不好，妳把這事鬧大，有意思嗎？”
　　遙奴竟然能叫出守夜人的名字，顧慎為與劉選都很驚訝，守夜人全身黑衣，蒙著面孔，目的就是不被認出。
　　“妳、妳怎麽認得我？”
　　“唉，緊張個什麽勁兒，前陣子不是妳擔任八少主院裏的護衛嗎？我跟著雪娘學武，總能看到妳晃來晃去，大家服侍的都是壹個主人，也該互相幫助壹下吧。”
　　守夜人劉選眼珠轉動，有點猶豫，守夜人隱藏身份就是為了沒有顧忌地秉公執法，現在卻被認了出來，再想“秉公”就有點難了，何況違反宵禁令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抓住了也不算立功。
　　“妳們現在就回去，不準再出來。”
　　“可是我現在就要那件東西。”
　　“那也不行，回去，妳每天都去八少主院裏，不用急。”
　　“好吧。”遙奴聳聳肩，好像很不高興似的，“那就明天吧。”然後對歡奴改用不滿的語氣說道：“還不快回去，讓妳辦點事真麻煩。”
　　顧慎為含糊地應了壹聲是，低頭匆匆回小院，守夜人劉選被認出身份壹時失態，早晚會明白過來遙奴是在虛張聲勢，他真要取什麽東西也用不著派人出來自己又跟著，不過只要過了這道坎，劉選也沒有必要非抓住這兩名少年奴仆不可。
　　回到小院裏，遙奴搶過鑰匙鎖上大門，又悄悄地將鑰匙放回韓機奴的房中，出來後拉著歡奴到了西門外，這裏是兩人練武的地方，最為安靜。
　　“妳膽子真大啊，敢在這兒亂闖。”遙奴長出壹口氣，小聲說。
　　“謝謝妳。還好妳認得那個殺手。”
　　“噓，那是湊巧，我壹開始還不知道，他壹握刀我就看出來了，每個人握刀都有特點，劉選這家夥武功不高卻好顯擺，握刀之前右手總要擡起來甩壹下。算他命大，要是遇著真正的高手，他甩下手的工夫就得送命。”
　　遙奴才學武半個多月，實戰經驗為零，竟然觀察細微，說出這麽壹番道理來，顧慎為很是震驚，接著明白過來，這些話肯定是雪娘說的，遙奴拿來現炒現賣，若不是熟悉他本人的底細，還真聽不出來。
　　顧慎為的感謝是真心的。
　　他現在對遙奴的印象大為改觀，甚至想對他泄露壹部分真情，以便爭取他的幫助。
　　顧慎為雖然出身富室，身邊奴仆不少，他也壹向覺得自己在家奴中間的人緣很好，可是等他自己也成了奴仆，才發現從前的感覺都是幻像，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在奴仆中生存，更不懂得如何搞好關系。
　　他進入金鵬堡快壹個月了，卻只打聽到只言片語的消息，那幾名胡人少年，中原話還是磕磕巴巴的，帶回來的各種流言蜚語都比他多得多，至於遙奴，更是探聽消息的高手，對金鵬堡的熟悉程度堪比呆了十幾年的老仆。
　　如果能有這樣壹名幫手，不管是尋找姐姐的下落，還是以後的報仇，都會事半功倍。
　　“遙奴，有些事情我要告訴妳，妳身上有危險，我能幫妳。”
　　顧慎為決定告訴遙奴走火入魔的事，至於能幫他也並非虛言，就在昨天，他終於通過陽勁第壹層，練成了陰勁第壹層。
　　十余年來的修練雖然心不在焉，但是在父親顧侖的指導下，他打下了極佳的根基，壹旦認真起來，很容易就取得了突破。
　　陰勁不會提升修練者的內力，但是能更加隨心所欲地控制陽勁，如果說陽勁是增長力量的法門，陰勁就是使用力量的訣竅。
　　既然達到了陰勁第壹層，顧慎為覺得自己有能力幫助遙奴壓伏其體內的陽勁，延緩並阻止走火入魔。
　　遙奴搖著頭，嘴裏嘖嘖有聲，臉上帶著微笑，好像歡奴是個說蠢話的小孩子。
　　“我在說真的，妳練的合和勁太快了，有走火入魔的危險。”顧慎為終於說出了實情。
　　若不是害怕驚醒院子裏的人，遙奴這時就會哈哈大笑，但他還是噗哧壹聲笑了出來，右手按在歡奴的肩上，笑了好壹會，等歡奴臉上露出怒容時，他才說道：
　　“不是我瞧不起妳，可妳真不是玩陰謀詭計的人，每次看到妳撒謊，我都想笑。呵呵，不過這是妳的優勢，有時候天真更討人喜歡，不要丟掉。”
　　顧慎為滿臉通紅，暫時打消了幫助遙奴壓制陽勁的想法，“好吧，妳幫我了壹個大忙，我想我得回報妳，妳開口吧。”
　　遙奴的手仍然按在他的肩上，“我說過，我知道妳有秘密。”
　　“這個我不能說。”
　　“沒關系，我也不想知道，可我只要告訴別人妳會內功，身上還帶著秘笈，妳的秘密就再也保不住了。”
　　顧慎為推開遙奴的手，開始警惕起來。
　　在金鵬堡，壹名奴仆會武功不是什麽令人意外的事情，可是如果這個人會的是內功，那就不壹樣了，這世上拳腳刀劍的功夫有的是，內功心法卻寥寥無幾，每壹種內功通常都是某壹門派的核心秘密，輕易不會外傳，因此辨識度極高。
　　在行家眼裏，合和勁就是中原顧氏的象征，比他的姓氏還要牢靠。
　　“妳到底想要什麽？”
　　遙奴走近壹步，他比歡奴稍微矮壹點，可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是大了十幾歲，“我壹直都喜歡妳。”
　　“嗯。”顧慎為可沒有這種感覺。
　　“我要妳也喜歡我。”
　　“嗯？”顧慎為後退壹步，越發覺得遙奴說話奇奇怪怪。
　　“妳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麽？”
　　“嘿嘿，我不為難妳，等妳服侍過機奴的殺手，再和我做壹次同樣的事情就可以了，我怎麽也比那個家夥更合妳的口味吧。”
　　顧慎為明白遙奴的意思了，韓世奇是他的最憎恨的仇人之壹，也是他最令他作嘔的人，戚奴、謝奴的遭遇他看在眼裏，事情過去已有十幾天，兄弟倆仍然對此諱莫如深，謝奴時不進還會在半夜裏驚醒，驚恐地大叫大嚷。
　　韓世奇對他們到底做過什麽，顧慎為自然想像不到，但他知道那必定是很惡心的事情，現在，遙奴竟然對他也提出這種要求！
　　遙奴在他心中剛剛建立的那點好感與信任蕩然無存。
　　遭到挑釁卻不能反擊，滿腔怒火卻要強忍，顧慎為深切地感受到作為弱者的痛苦，在他短暫的十四年生涯中，遭受過的所有羞辱加在壹起，也不如現在的皮毛。
　　顧慎為徹底放棄了挽救遙奴的想法。
　　“妳去死。”他說，然後轉身走回小院。
　　遙奴靠在墻上看著歡奴背影，根本不把對方的威脅放在心上，他握著這名少年的把柄，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
　　“妳會來求我的。”
　　遙奴喃喃說道，突然壹陣冷風襲來，拋屍崖下面傳來壹陣模糊不清的淒歷叫聲，似風、似獸、似鬼，遙奴身上毛發直豎，急忙跑回小院，將院門關好，心裏暗暗詛咒金鵬堡，這麽壹道送死屍的門竟然從不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