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外人

　　深冬，寒風呼嘯。
　　從截水湖吹出的冰針，還有天上墜落的雪花，夾雜風中化作壹道道席卷天地的白毛狂潮。
　　壹條黑白雙色的異種神龍穿梭在狂風中。
　　遊蕩百余裏後，下方出現壹座大山，山尖平緩，山腰以下散出十余條綿長山脊。
　　丹根山。
　　此山毗鄰截水湖，距離滔水小城僅六十余裏，大半山體已經覆蓋上壹層層堅冰。
　　盧通踩著壹團團雷火黑雲，快速落向山巔。
　　山巔十分平坦，有壹個石亭、壹套石桌石椅，壹片長寬三丈的練武場，以及壹個已經倒塌的石屋。
　　不過，如今全部壓上了壹層厚冰。
　　他環視壹周，沒有看見任何身影。
　　等了幾息後，壹陣風吹過，風中裹著無數冰針、雪花，看起來和其他地方的白毛風沒有區別。
　　只不過，盧通通過龍眼看到了壹道道法力彌漫，以及藏在風中的壹個細長身影。
　　“我快暴露了。”
　　風突然停下，角竹箏戴著壹個狐臉面具出現在亭子上方。
　　“竟然可以看破虛實。”
　　盧通緩緩遊過去，壹爪摳住亭角，裹在亭外的冰層瞬間崩裂，蔓延開無數道裂紋。
　　“妳的好計策，偷襲萬舟集還不算，還偷襲象舟，我被妳逼到了絕路。”
　　“是嗎？”
　　角竹箏不以為意，上前幾步，湊到盧通身前，仔細打量龍鱗、紋路、毛發等，同時打出壹道道法力嘗試幻化假龍。
　　盧通瞇了下眼睛，道：“三名王命我拿下瀑水小城，把此城給我，要不然放我去古仙之地。”
　　角竹箏像是沒有聽到，直接擡起手臂，從寬大衣袖中探出爪子從龍鱗上劃過。
　　“沒有龍須、沒有龍角。鱗片上有麒麟雲紋，不是龍鱗。爪子更像披鱗猴爪……”
　　壹路含糊地說著。
　　角竹箏走到龍尾，看到猶如短棍的尺長尾巴，微微搖了搖頭，回過身問道：“妳剛才說什麽？”
　　盧通心中壹沈。
　　角竹箏的態度十分輕慢，遠遠不如鏡心。
　　“三名王讓我拿下瀑水小城，要麽把城給我，要麽我離開三名王麾下。”
　　“不行。”
　　盧通松開龍爪，大片冰層崩裂、墜落。
　　“妳可以做主？”
　　“當然。”
　　角竹箏摘下面具，抓住壹捧鬃毛湊到鼻子前聞了幾下，瞇著眼道：“瀑水小城位於關口，它要是丟了，外面的六座小城全守不住，不能給妳。至於妳，我還有用，也不能走。”
　　盧通眼神稍變，運起壹道法力，雪白鬃毛上炸出壹條電蛇。
　　“呀！原來是雷女……”
　　角竹箏“嚇得”跳出丈遠，瞪大粉紅色狐眼，道：“妳幹什麽？”
　　盧通湊過去，道：“既然要用，就該相信我，否則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
　　殺了韓準，丟了芒異這個盟友；
　　撤成空城，少了他的功勞；
　　三條神龍，讓最後壹點功勞也沒了，反而犯下大錯；
　　最後偷襲萬舟集，更是雪上加霜。
　　角竹箏壹番布置，讓他到手的功勞煙消雲散，還被推到了廝殺的最前線。
　　“信妳？”
　　角竹箏伸出粉嫩舌頭舔了下鼻頭，走向亭內，口中緩緩說道：
　　“擒氣宗盧通。”
　　“修為低微時，曾協助壹頁宗鋪路，以次充好，大肆謀取私利；”
　　“修為漸高後，又私吞府庫，與時任城主晏子秋的道侶勾搭成奸，吞了晏家的財產；”
　　“拜入擒氣宗前，在陽墟沙漠謀奪日心時，不惜利用沙匪圍堡；”
　　“拜入擒氣宗後，又在傲山城勾結欲鬼；”
　　“謀求金丹，無暇妖城中不惜屠戮數萬人命……”
　　“如此心性，我如何信妳？”
　　壹句句入耳，盧通的心神逐漸平靜下來。
　　人在做，人在看。
　　他做事沒有顧忌，心狠手辣，正是因此才被人看重，壹步步有了眼下的修為。
　　今日也因此被人懷疑。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盧通疑惑散去，先前的不滿、煩躁迅速消散，心神變得極為清明，返身鉆入亭內。
　　“現在信了？”
　　角竹箏有些意外，本來已經做好了交手的準備，沒想到盧通聽完如此平靜。
　　“妳不生氣？”
　　“句句屬實，不該生氣。”
　　他吞得下好處，也咽得下壞處，心中沒有任何怨言。
　　只不過……
　　經此壹事徹底明白了，也許鏡心只是例外，在古仙眼中，他永遠是壹個雙手沾血、不分正邪的外人。
　　外人，可以隨手用，也可以隨手丟。
　　角竹箏眼珠轉了幾下，道：“過錯已經犯下，只要以後將功補過，替凡間立功，我們自然會網開壹面。”
　　“多謝。”
　　盧通咧了下尺長龍口，道：“需要我如何做？”
　　角竹箏聳了下鼻頭，嘴邊觸須也跟著抖了兩下，道：“這裏不是緊要之地，不宜浪費精力。妳多殺些人，助我把它們困在法源山方圓百裏。”
　　盧通察覺到了話中的壹個消息。
　　“哪裏是緊要之地？”
　　“自然是新野群山。這裏深處腹地，再如何廝殺也是我們的地盤，如今首要之事是毀掉那裏的通天絕壁，沖入地府的地界。”
　　新野群山。
　　凡間最高樓巡天樓就在此地，位於重華府巡天城外，甘果如今正在這裏。
　　盧通記下此事，道：“三名王命我十年內攻下瀑水小城，怎麽辦？”
　　“不急，容我回去商議壹二。”
　　“可以。”
　　“若是沒有其他事情，開始助我修煉幻龍法術。”
　　“好。”
　　他應下後，突然想到了壹件事，趕忙道：“等等，我需要壹道法門，可以直接通過神魂溝通。”
　　……
　　鬼洞上方，烏篷船靜靜懸浮，壹頭插翅白虎站在甲板邊緣。
　　盧通心中閃過壹個個念頭。
　　想逃，被三名王盯上，洞海宗若是不願意舍棄瀑水小城，沒有好結果。
　　逃離這處險地，天地之大未必沒有容身之地。
　　可是壹旦逃了，如今四處紛爭，沒有靠山的話，運氣好可以茍活偷生，運氣不好，隨時可能遭受死劫。
　　想徹底投靠地府，前有白巧、後有丁寓，投靠地府的人不在少數。
　　可是古仙不會放過叛徒，地府也不會器重叛徒。
　　壹個個念頭閃過，最後全部丟開。
　　“呼！”
　　盧通長吐壹口氣，喃喃道：“前進無門、後退無路，蛟龍困水，如何才能掙脫險地……”
　　“老爺有心事？”
　　和芳站在旁邊，手裏捧著壹個本子。
　　盧通瞥了壹眼，心頭微動，道：“和芳，盤家能否助我拿下瀑水城？”
　　盤家實力極強。
　　壹家之力，可以壓過洞海宗壹個宗門，只有古仙之地的存在才有資格抗衡。
　　盤家出手，壹切迎刃而解。
　　可惜……
　　和芳緩緩搖了下頭，道：“老爺，攻下瀑水城，最少也要兩名真人、數百築基，老仆地位低微，借不來這般助力。”
　　盧通心中了然。
　　和芳借不來，其實是他借不來。
　　“說吧，有什麽事。”
　　和芳翻開本子，道：“老仆和象射宗商議過了。射象宗要我們賠償黃金壹百萬兩，二十年內付清。”
　　“可以。”
　　壹百萬兩黃金很多，但對於壹個實力不凡的金丹大修士而言，已經算網開壹面。
　　而且韓準留下了東西價值不菲。
　　單是六根金矛禍滅金精祭煉的金矛，就價值數十萬兩。
　　和芳繼續道：“另外配合他們行動三次，每次必須司主親自出面，並且蕭木、虹英也要壹起出手。”
　　“可以。”
　　“還有韓準留下了三子、三女，象射宗決定把他們收入門下，要我們提供修行所需，直到六人中有人破入金丹境。”
　　盧通沈默了壹會兒，問道：“還有嗎？”
　　“還有壹個要求。”
　　“說。”
　　“他們想讓司主擺宴，招待所有的象射宗弟子，並且解釋失手殺人之事，說是給象射宗上下壹個交代。”
　　“哼！”
　　盧通笑了下，道：“又要面子、又要裏子，考慮得夠周全。”
　　和芳聽出了不滿，道：“最後壹個有些過分，畢竟是替三名王效力，老仆準備再商議幾次，應該可以免去這條。”
　　“第三條呢？那六個要是永遠突破不了，難不成我要養壹輩子？”
　　“老爺，如今不宜樹敵，暫且應下，安撫住象射宗。等以後老爺修為高深、羽翼豐滿，象射宗如果識趣，到時會自行取舍的。”
　　“也好。”
　　……
　　烏篷船，船艙。
　　盧通盤坐在血軀內，沈入神魂世界中閉目修行。
　　金丹外的法力雲卵已經漲到九寸大小，破開頭顱，好似壹個兜帽罩在頭上。
　　運起《赤雲真經》。
　　雲卵緩緩變化，從中鉆出半個小人。
　　雲卵、小人變幻不定，途中卷入飄蕩在周圍的精純靈氣，迅速煉為法力。
　　不久之後，《餐氣法》祭煉過的靈氣消耗壹空。
　　盧通收斂法門，睜開雙眼，擡起手掌運出法力。
　　法力浮出掌心，化作壹枚白蒙蒙的圓卵，之後緩緩變化，雲卵中鉆出半個小人。
　　功法不同，修行之後各有神異。
　　有的法力渾厚，有的修行迅捷，有的擅長施展火法……
　　《赤雲真經》修出的圓卵、半個小人，看起來與眾不同，可是施展出來卻沒有絲毫神異之處。
　　他嘗試了許久。
　　掌心浮出壹滴血靈，鉆入卵中，沒有任何變化。
　　之後又浮出壹枚血種，壹起打入卵內，法力、血靈、血種，三者涇渭分明，仍然沒有變化。
　　盧通搖了搖頭，翻手把三者全部納入體內。
　　前路迷茫。
　　急需壹個前輩指點迷津，或者……
　　他想到了金無諒。
　　上次時間太短，只修行出半個人影，有可能就是因此才沒有神異，或許可以再當壹次父親。
　　……
　　“鬼洞裏的雜碎，沒卵蛋的東西，出手受死！”
　　“找死！”
　　鬼洞內飛出壹道四臂黑影，卷著滾滾黑霧飛出城墻，與城外叫陣的修士殺在壹起。
　　烏篷船上。
　　盧通仰起虎頭，靜靜看著另壹個方向。
　　許久之後，城外廝殺換了幾撥人手，天上終於出現幾個人影。
　　他走到甲板前。
　　和芳率先落下，拱手道：“老爺，找來壹個，蒙劍宗的弟子活捉了壹名女修，如今已經懷胎三月。”
　　旁邊，虹英返回了活屍體內，手中提著壹個滿臉恐懼的女修。
　　盧通走近壹步，伸手按在小腹上，運出壹道法力，感應了幾息後，心頭壹陣失望。
　　不壹樣。
　　當年金無諒腹內，可以十分清晰地察覺到壹團精血在吞吐、生長、繁而不亂的運行。
　　可是這個女人的腹內，只有壹團“渾濁”精血，不會吞吐，更察覺不到血氣運行。
　　“送回去。”
　　“是。”
　　和芳沒有多問，伸手接過女修，直接朝城外飛去。
　　虹英也準備離開。
　　盧通開口喊住，道：“虹英，跟我來。”
　　壹間會客廳堂。
　　盧通壹尾掃開椅子，直接踞坐在地上，道：“妳回鬼城，三名王有沒有召見？”
　　“沒有。”
　　虹英抿了下殷紅嘴唇，害怕盧通不信，趕忙道：“我壹直跟隨和芳管事，沒有離開過半步。”
　　他點了下頭，道：“三名王準備拉攏的那支臂猴族群，妳可了解？”
　　“了解壹些。族內覺醒靈智的……”
　　“坐下說。”
　　盧通探出尾巴，卷起尾巴椅子丟過去。
　　“多謝司主。”
　　虹英小心放下椅子，坐下道：“族內覺醒靈智的壹共六百余只，地盤內沒有靈智的猴群三十四支，每群臂猴少則五十只、多則壹二百只。臂猴善戰，可以調用的力壯臂猴不下三千。”
　　“有元嬰真妖嗎？”
　　“沒有，截水湖的真妖全部投靠了仙船。”
　　“嗯？”
　　盧通睜了下虎目，道：“他們為什麽不去仙船？幾千只臂猴，相當於兩三個小宗門的力量，不會白白放過。”
　　“這……司主，這群臂猴沈於淫色，早先投靠了術書仙船，暗中劫掠男女，被發現後處死了壹頭大妖、上百小妖，剩余的被逐出仙船。”
　　他垂下眼神，問道：“猴群好淫，應該還有許多半妖才對。”
　　“是的，半妖和沒有靈智的猴群在壹起。”
　　盧通思索了壹下，道：“三名王準備把妳送過去？”
　　“嗯。”
　　“壹個女人可以換來整個猴群？”
　　虹英擡起鵝蛋圓臉，道：“司主，這具活屍原本在術書仙船，不是普通修士，臂猴壹族的族長指名索要的。”
　　“叫什麽？”
　　“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