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壹步三回首，了卻紅塵緣

　　太湖。
　　清晨時分，天色灰朦，正下著淅淅瀝瀝的酥雨，如壹層薄霧，籠罩著雨色朦朧的太湖。
　　碧波蕩漾，蘆葦叢隨波搖曳。
　　遠處，有三兩艘漁船在打漁，湖面四野空曠而孤寂。
　　今天是阿醜的頭七，蘇塵提了壹籃子的金銀銅紙錢，壹頓豐盛的水酒佳肴。來到太湖西洞庭山島嶼，湖畔的土坡上，給阿醜燒壹些紙錢和祭品。
　　“阿醜，我要走了，去尋那飄渺仙緣。這壹去不知多少歲月...以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回吳郡。”
　　蘇塵坐在墓碑旁，燒著紙錢，默默的說著壹些話。在這吳郡江湖，他能聊得來，也只有阿醜。他這壹走，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坐了壹個時辰。
　　蘇塵壹聲長嘆，方才起身，正要準備離去，啟程離開吳郡。
　　突然，蘇塵隱約察覺什麽，回頭望去。
　　卻見，壹條小舟出現在遠處的湖面上，往西洞庭山島嶼而來。小舟停泊在雨霧朦朦的湖畔。
　　壹個淡素白衣女子，撐著壹柄油紙傘，提著壹些祭品，往阿醜的墓前而來。
　　阿奴！
　　蘇塵心頭壹動，不由停下。
　　阿奴正撐著油紙傘，下了輕舟，提著壹個盛著紙錢和飯菜的籃子，來到土坡的墓前祭奠阿醜。
　　她沒想到蘇塵會在阿醜的墓前祭奠，不由神情微愕，連忙施禮：“阿奴，見過蘇上仙！”
　　蘇塵見阿奴改了稱呼，心頭不由苦笑。
　　是啊，壹切終究改變了許多。
　　從蘇公子成了蘇上仙。這小小的稱謂，無形之中，讓人變的更遠了壹些。
　　“妳還是像以前，叫我蘇公子吧。”
　　蘇塵道。
　　阿奴猶豫了壹下，還是尊從，感激的壹禮道：“多謝蘇公子，還惦記著阿醜。”
　　“這世間，依然惦記著阿醜頭七的，怕是只有寥寥三兩人。今日阿醜頭七，祭奠完，我便離開吳郡，去尋仙緣...仙路漫漫，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回來。”
　　蘇塵搖頭道。
　　蘇仙府如今已是吳郡鼎盛的名門，爹娘後半生無憂。二弟拜師趙太守，三妹拜師宗師寒鴉，皆是前途似錦，三代應無憂。
　　只是，阿奴不知將來如何。若是阿奴有什麽心願，他也可以幫她達成。
　　他想了想，問道：“阿奴，妳有何打算？”
　　阿奴聽聞蘇塵即將要離開吳郡，神情不由有幾分黯然和失落，輕嘆道：“小時候，爹娘早逝，我和阿醜在姑蘇縣城天鷹客棧寄人籬下，常挨餓，遭打罵。那時每日只盼著有壹座自己的小屋，能過上不受饑寒苦凍的日子，便心滿意足了。
　　托蘇公子的福氣，阿奴拿回了身契，得平民之身。這三年，阿奴自己也攢了數百兩銀子的積蓄，打算姑蘇城添置壹間瓦房，買幾十畝薄田，平靜度過余生。”
　　購置幾十畝薄田，過上小富人家的日子，這也是她壹直以來的夙願，如今也算得償所願。
　　“也好！”
　　蘇塵微微點頭。
　　人各有誌，有人求富貴，有人希望生活平淡壹些。
　　當然，阿奴日後若是想要富貴生活，他留在姑蘇錢莊的壹口黃金箱子，也足夠用了。
　　“蘇公子...阿奴告辭了！望日後壹切安好！”
　　阿奴慢慢的燒著紙錢，半個時辰後祭奠完阿醜，猶豫了許久，方拜別蘇塵。
　　她撐著油紙傘來到湖畔，準備乘舟，返回姑蘇城。
　　忍不住，回首遙望山坡上，那道布衣身影。
　　遙望著蘇塵朦朧的身影，她眼眸迷離，回憶起這些年諸多的往事，心中傷慟。
　　“蘇公子，妳可知道，與妳而言我只是偶遇兩三次的女子。”
　　“但與我而言，卻是對公子再熟悉不過...熟知妳和阿醜這些年的經歷。”
　　“早在六七年前，我在煙雨樓學琴藝，阿醜獨自留在客棧當小夥計，總是悶悶不開心。”
　　“後來，他結識了公子。妳們在柴房夜談，壹起相邀，投身江湖幫派，修煉武技。那是阿醜最開心的時候。他每次悄悄來煙雨樓見我，說壹些話，都會興奮的提及妳和他的點點滴滴。”
　　“阿醜每壹件開心的事情，每壹次難忘的事情，都有著蘇公子的身影。”
　　阿奴望著遠處的身影，癡癡的回憶著。
　　這些年，阿醜每每閑談都會提起蘇塵，以至於她心中，不知不覺，便種下了壹位姑蘇漁家少年的身影。心中常常想著阿醜和公子壹同歡笑，修煉的場景。
　　很淡然，卻堅韌的身影。
　　感覺，就如同壹位相識、相知多年的舊人。她對蘇塵的熟悉，幾乎跟阿醜壹樣多，遠比旁人想象的要多。
　　後來，蘇塵和阿醜都成了江湖壹流高手。
　　她心中燃起希望，曾經也想過，若是有壹絲壹毫的機會，從青樓中贖身出來。哪怕蘇塵成為吳郡壹代宗師，哪怕她為妾為婢，若是有朝壹日能跟隨侍奉蘇公子，也是甘之如飴。
　　她怕錯過了這位相識相知了多年的少年郎，吳郡江湖之大，日後不知何處是她的歸宿。
　　可是，她終究還是無緣。
　　蘇塵不是吳郡宗師，已然成了仙人。
　　她依然是壹介凡人，壹生只能飄零江湖，無法企望仙人的經濟。
　　仙凡殊途，天人永隔。
　　在世俗的傳說中，仙人容顏永駐，壽命不知凡幾。
　　她自知，此生是無望。
　　她不敢開口，求相隨。
　　她若相求，追隨蘇公子，遲早成為蘇公子的拖累。
　　壹日兩日自然不算什麽，待她壹二十年後，年歲漸長容顏衰老，而蘇公子卻仙容永駐。到那時，蘇公子若是嫌棄厭煩。她心中淒涼，如何自處？
　　縱然蘇公子不嫌棄，但仙人容顏不老，而她凡人女子容顏衰老，也會自卑，無顏面對蘇公子，長久下來終究彼此難熬。
　　與其如此，不如和蘇公子相忘於江湖吧，在蘇公子心中留下壹道最美好的倩影。
　　可是。
　　這壹去，便是永別。
　　這壹去，便不再見。
　　縱然有緣相見，已是百年身，不如不見。
　　阿奴緊抿著紅唇，癡癡的回首相望，眼眶濕潤，難忍心中離別的酸楚和割舍。
　　...
　　蘇塵看著阿奴去了湖畔，準備乘舟回姑蘇城去，輕嘆壹聲。
　　他深知，阿奴是個好姑娘。他對阿奴也壹直頗有好感，也希望她後半生能過得好。
　　他知道，不該挽留。
　　仙凡殊途！
　　這四個字不是隨口說說，而是壹個很殘酷的現實。
　　紅塵世俗之中，早有無數的傳說典籍，記載著仙人的事跡。
　　世人都道神仙好，自然是有緣故。
　　除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之外，仙人容顏不衰，壽命漫長，這些在世間廣為流傳。
　　僅就壽元而說，凡人僅百歲之壽，難免生老病痛，容顏漸衰。能無病無災壽盡而終，便是人生壹大幸事。而仙人隨著修為漸漲，卻是壽元百年起步，甚至數百、上千年。
　　這是仙凡之間的壹道天然鴻溝。
　　他已經凝結了元神，踏入了仙道的門檻，終究不再是世俗凡人。
　　仙，有仙人之途。
　　凡，有凡人的命數。
　　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世間神仙眷侶，莫過於白頭偕老。但如果不能白頭偕老，壹人青村永駐，壹人年老色衰，這對眷侶來說是何等的殘酷。
　　歲月漸漸流逝，日後又如何相處！
　　縱然蘇塵不介意，始終待她如初。但歲月催人老，這對阿奴來說是何等的痛苦和折磨，伴隨越久，這種痛苦越深。
　　強行挽留，只是害了她壹生。
　　可是，蘇塵心中又有幾分猶豫。
　　自古以來，紅顏薄命，多劫多災，此乃天定之命數。哪怕是大唐天子的寵愛，成貴妃成寵妾，又有幾個絕代佳人最後能得善終！？
　　阿奴這壹生的命，是紅顏薄命。
　　這命，在這紅塵世間，怕是好不了。哪怕他留下諸多的安排和部署，江湖中人重重守護，又能比大唐帝王還多？！
　　若是無人庇護她此生...她這壹生的紅顏薄命，不知還要受盡多少苦。
　　除非，能改變她的天命。
　　凡人改不了命。
　　這世間，唯有仙人，可改自己的天命。
　　他此行，要去尋找朝歌仙城，尋找修仙之路。或有壹絲絲的希望...助阿奴尋到仙緣。
　　蘇塵心中猶豫，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首望去，淡聲道：“阿奴...可願，隨我壹同去尋那縹緲的仙緣，改天命？！”
　　“...”
　　阿奴聞言，心頭壹顫。
　　剎那間，眸中，落下兩行青淚來。
　　她這壹生的坎坷命運，終究還是改了變了方向。只要偏差壹點點，此生的命運，便截然不同。
　　阿奴回身深深壹禮，道：“阿奴願隨公子，尋仙緣，改天命！”
　　“仙命，就是天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雖帶妳上路，尋求仙緣。但真正能改命，只有妳自己。妳能成修仙之人，才能改這壹生紅塵世俗之命。”
　　“若是三五年，尋不得仙緣，改不動那天命。...我只能送妳回姑蘇。這修仙之路，也未必就比紅塵世俗之路好走。”
　　蘇塵望著那碧波萬頃的太湖，渺渺無邊的天際，輕嘆道。
　　如何才能成的仙，他也不懂。
　　他手裏雖有壹卷《逍遙遊之蜉蝣篇》，卻也是早先的誤打誤撞，才勉強踏入修仙之道，只比那些世俗之人強壹些。無從教她如何修仙。
　　如果能有機會，找到傳說中的朝歌仙緣城，或許能在那裏，找到成仙之法，讓阿奴也踏上修仙之道。
　　但這機會並不大。
　　哪怕寒山真人本是朝歌仙城中人，在吳郡修煉了數十年的《逍遙遊》，也未曾見他修煉成仙。可見，並非易事。
　　如果三五年內，阿奴修不成仙...那他也無力回天。唯有送阿奴回姑蘇，以免誤她終身。
　　“謝公子。這是喜事，我怎麽還哭了。哪怕有壹絲改命的機會，這也是阿奴畢生之幸。阿奴願追隨侍奉公子左右，尋那仙緣！”
　　阿奴抿著紅唇，擦去淚，笑道。
　　“走吧，上路！”
　　蘇塵大步往湖畔而去。
　　莽莽紅塵，誰人能將韶光偷換。人也好，魂也罷，不成真仙，終究不過是那壹抹荷塘影，時光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