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夜寒筏

　　寒冬。
　　上弦月升的早，月落時，天將拂曉。
　　此時的周莊水鄉依然沈浸在茫茫的晨霧之中，只能看到壹個朦朧的水鄉輪廓。
　　河岸上萬籟靜寂，寒風冷冽如刀。
　　枯樹梢頭的壹窩鴉巢裏，寒鴉凍縮在巢內，偶爾發出壹聲啼叫，夜色中分外呱噪刺耳。
　　蘇塵踩著壹副小竹筏，凍紅的小手緊抓著壹支丈長的竹竿，在水中晃悠飄蕩，滑向河道中。
　　他身後的竹筏上，放著壹個竹篾編制的漁簍、壹盞竹筒漁燈、壹副打漁撈網。
　　水花不時輕濺上筏子，打濕了他的草藤鞋，冰水透著浸肌砭骨的寒意。寒風吹來，瘦小單薄的身子頓時打了幾個哆嗦。
　　蘇塵是周莊壹戶貧寒漁家的孩子。
　　漁家日子艱難，姑蘇縣衙的舟稅已經很沈重，再加上江湖幫派不時的敲詐勒索，如同兩塊沈重的巨石，壓著蘇家上下喘不過氣來。
　　爹娘每日去大湖打漁，早出晚歸，也僅夠壹家五口勉強糊口。
　　蘇塵還是十二歲纖弱少年，卻已經很成熟懂事，想趁著拂曉時分，離天亮還有壹個時辰，在河裏捕些魚蝦賣些銅錢，彌補家用。
　　竹筏到了河中，他將壹丈長竹竿深插入河底淤泥，停泊下來。
　　蘇塵使勁搓了搓自己幾乎要僵冷的小手，讓自己暖和了壹些。擼起麻衣袖子，從懷裏掏出燧火石和幹草，使勁撞擊十多下，才終於引燃了壹株幹草。
　　他急忙用幹草點燃筏子上的那盞竹筒油燈，用小棍挑著竹筒油燈，放到竹筏的邊緣，貼近水面處。
　　竹筒油燈的光極為黯淡，在這片夜色朦朧的寂靜河裏，卻是唯壹的亮光。
　　魚蝦趨光，夜裏容易被明火吸引。
　　如果再灑上壹點魚草葉子、蚯蚓和窩頭碎粒之類的魚食為誘餌，自然引來到更多的魚蝦前來尋食。
　　“燈火誘魚”這是漁民夜裏捕魚的小技巧，也是蘇塵最拿手的捕魚術。
　　蘇塵做完這些，才縮緊著單薄的麻布衫，蹲在冰冷浸水的竹筏上，拿著壹副撈網，耐心的等待著河裏的魚群前來覓食。
　　河裏小魚蝦米很多，但不值幾個錢。
　　大老遠運去姑蘇縣城的西門碼頭集市賣，滿滿壹大漁簍子的小魚仔蝦米，也才換二三文銅錢，幾乎不夠漁民忙碌壹天的飯錢。
　　值錢的是數斤重的大魚。
　　周莊水鄉附近的婁縣有壹座上百裏的深水大湖泊，名叫澱山湖，湖面風高浪急，盛產大鯽魚。
　　捕上二斤重的大魚，壹條能賣上五文銅錢。
　　不過，那是縣城人家和酒家客棧的貴客才經常吃上的東西。
　　周莊的漁民們打撈到大魚都舍不得自己吃。
　　通常運到姑蘇縣城裏賣了換成銅錢，拿來應付縣衙的舟稅。剩下壹點銅錢，才去換成米鹽油布，勉強維持壹家老小的生計。
　　除此之外，大湖泊裏還有極其稀罕的“銀脊刀魚、雪花石魚、紅尾大蝦”三大珍品。
　　想到這三大珍品魚，蘇塵便心熱。
　　壹條僅半斤重的珍稀銀脊刀魚，賣給姑蘇縣城最大的酒家“天鷹客棧”，能賣出令人咋舌的五百枚銅錢的大價錢，幾乎抵得上漁民打撈壹整條船的魚還值錢。
　　蘇塵經常跟漁民大人們去過縣城的天鷹客棧賣魚，認識天鷹客棧打雜的小夥計阿醜，三來二去之後，兩名少年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兄弟，所以熟悉縣城魚市的行情。
　　只是這些珍貴魚種極難捕撈，每日數百艘漁船下湖，也未必有壹兩艘能撈到壹尾三大珍品。
　　哪怕是有數十年經驗的老漁民，在深水大湖泊裏，用數丈巨大的漁網，都很難打撈到銀脊刀魚。
　　如果有漁民走運捕撈到壹尾，壹定向周莊所有漁民們都炫耀壹番，恨不得人人都誇耀羨慕自己。
　　可惜，只有壯年漁夫才敢乘漁船下大湖，撒大網捕撈。
　　蘇塵還是少年，力氣羸弱，不敢下大湖，只能撐小竹筏子在平靜的河裏撈魚。
　　他對這些特產珍稀魚，雖然羨慕，但也不敢去多法。
　　在小河裏偶爾也能捕撈到遊出湖的大鯽魚。
　　只是，周莊通向姑蘇縣城的水道，是壹條十分繁忙的河道。
　　白天往來的大小商船至少數十艘，漁船更是數百艘，河中大魚容易受驚，會被大船驚走，沈潛到七八丈河底，根本無法捕撈。
　　只有在拂曉的短暫壹個時辰內，河面上幾乎沒有大船往來，大魚不會受到驚嚇，才會浮到河面來覓食浮遊的小蟲。
　　這也是蘇塵唯壹捕撈大鯽魚的機會。
　　...
　　不多久，壹些小魚群受漁燈吸引，在竹筏周圍出現。
　　蘇塵忍著寒風刺骨，蹲在竹筏上耐心等著。
　　肚子有點餓，從懷裏掏出壹個冷硬的窩窩頭，掰了壹半慢慢嚼著吃，墊壹下肚子。剩下壹半舍不得吃，放回懷裏收著。
　　他想要捕撈的不是這些裝滿壹大漁簍才值得幾文錢的小魚蝦米，而是大魚。
　　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河中出現壹道銀光，如同壹縷靈動的銀線在水中遊動，浮上水面吃魚餌，被竹筏掛著油燈火光壹照，夜色之中璀璨動人。
　　這是銀脊刀魚！
　　蘇塵剎那間差點以為自己眼花。
　　他漆黑靈動的眼眸子，壹動不動的盯著河裏那道輕靈遊曳的銀線，呼吸急促起來，心中砰砰直跳，露出難以置信的之色。
　　銀脊刀魚只有在大湖泊深處才偶爾能看到，恐怕是大湖裏食物不足，它才在寒冬，遊到河裏覓食來了。
　　看這條銀脊刀魚，至少有七八兩重的個頭吧！
　　半斤重的銀脊刀魚就可以賣到五百文銅錢。
　　每多增壹兩，可以多賣壹百文銅錢。這條銀脊刀魚足足可以賣上七八百文銅錢的大價錢，抵得上自己忙活壹年掙到的錢。
　　蘇塵臉色漲紅，心頭跳的怦然。
　　家裏貧寒如洗，他當然知道這麽壹條珍貴的銀脊刀魚意味著什麽。
　　要是捕撈到這條刀魚，在姑蘇縣城的客棧賣出高價，便可以換回足足好幾大袋的雪白米面、口糧、鹽巴和新布。
　　現在是臘月，很快就要過新年。
　　今年過年便可以吃上壹頓美味的蝦米素菜餃子，大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再也不用去啃硬邦邦的窩窩頭了。
　　還能給弟弟、妹妹扯上幾尺大布，做兩套新年的新衣裳。
　　多余的銅錢，甚至還能拿去繳姑蘇縣衙的舟稅，替爹娘減輕壹部分肩上的負擔。
　　爹娘知道他這麽能幹，肯定喜開顏笑，摸著他的頭狠狠誇贊他壹番。
　　有了這條銀脊刀魚，今年壹定能輕松過壹個好年！
　　蘇塵連忙屏住呼吸，清澈的眼眸中閃耀著壹枚枚銅錢的金光，壹雙小手沈穩的握著魚篼網，極其緩慢的開始收網。
　　“銀脊刀魚”，號稱水中飛刀，絕非浪得虛名。
　　它很容易受驚，遊速非極快，切水如刀，壹閃即沒。
　　打撈銀脊刀魚，非常考驗壹個漁民的功力。
　　心靜，氣沈，眼準，手快！
　　蘇塵沈住氣，慢慢收網。
　　就在這時，河邊樹梢鴉窩裏棲的壹條烏鴉，不知怎的突然驚醒，發出壹聲淒厲的鴉鳴叫。
　　“呀~~——！”
　　全神貫註的蘇塵吃了壹驚，壹雙小手死死抓著的撈網不由輕顫壹下，河面上驚起壹朵輕微的小水花。
　　河中銀脊刀魚頓時受驚，魚尾猛然壹甩，閃電般從魚篼網的邊緣躥出三四丈遠，眨眼間沈入河底消失不見。
　　糟！
　　銀脊刀魚被驚跑了！
　　蘇塵提著壹個只有幾條小蝦米的空魚篼網，不由氣身子顫抖，直想哭。
　　都是那只混蛋臭嘴烏鴉亂叫！
　　這可是壹條七八兩重的銀脊刀魚，足足七八百文銅錢！
　　可惜，被寒鴉這臭嘴巴的壹叫喚，全沒了！
　　今年過個好年的願望，也泡湯了！
　　蘇塵眼眶泛紅，惡狠狠的瞪向河邊樹梢的鴉巢。
　　他氣惱無比，竹筏滑過去，拿起手裏的長竹竿，捅向樹梢上的壹窩老鴉巢。
　　“臭寒鴉，讓妳瞎叫喚！”
　　鴉巢被捅，寒鴉驚的“呀哇哇”直亂叫，卻在巢裏裝死不敢露頭。
　　半響，蘇塵手臂酸軟，頹然跌坐在竹筏上沮喪無比。
　　被寒霜凍的通紅的小臉蛋上，盡是壹副喪氣失望的神色。
　　唉！
　　蘇塵也知道，這老寒鴉什麽都不懂，只是半夜被霜氣凍的驚醒，胡亂叫喚了壹聲而已，也不是故意害他。
　　跟它慪什麽氣！
　　蘇塵嘆了口氣，反而有些歉意，望著枝頭的鴉巢。
　　“對不住！俺不該壹時心惱氣急就找妳撒氣，捅妳的老巢。這天寒地凍，妳在巢裏也凍熬的苦，這些蝦米就當是俺給妳陪個不是。”
　　蘇塵從漁簍裏抓了壹把小魚蝦，丟在老樹根下，隨後撐著竹筏繼續打漁去了。
　　等他走遠了寒鴉自然會飛下樹去吃。
　　寒鴉抗議的“呀呀”叫喚了幾聲，縮在巢穴裏繼續裝死。
　　壹個時辰之後，蘇塵終於打滿了壹漁簍的大魚小蝦。
　　忙活了大半夜，雖沒抓到那條珍稀的銀脊刀魚，但也有壹些其它收獲，抓了壹條兩斤重的大鯽魚。
　　壹條大鯽魚在周莊集市上，可跟樵夫換回壹大捆柴火，冬夜裏燒好四五個晚上。
　　這五文銅錢不多，但只要經常打漁，在日夜積累也能填補壹點家用，爹娘想來也會喜歡。
　　漁簍裏剩下的小魚蝦仔雖然賣不了幾個錢，但是可以給弟弟妹妹熬幾碗魚湯喝。吃不完的，就拿去跟周莊農家換些青菜葉子。
　　這個冬天很難熬，過的比往年更苦些。
　　蘇塵打滿了壹簍魚，稚嫩的臉上多了壹份喜色，劃著竹筏往家裏而去，尋思著過了這個大年，弟弟妹妹再長大壹二歲，家裏多了兩個懂事的小娃幫襯著幹活，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