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八章 以無恥入有德

　　範閑眼中露出微驚之色，贊嘆道：“果然不愧是苦荷大師的高徒，果然不愧是九品上的強者，竟然如此輕易地便化去我的攻勢。”他的表情是假的，他的言語卻有幾分真實，範閑很清楚，在五竹叔這個填鴨師傅的帶領下，自己確實不是面前這個海棠姑娘的對手。
　　他往後撤了壹步，滿面堅毅，將淬毒的匕首插入靴中，壹攤右手請道：“兵器上不是姑娘對手，請教姑娘拳腳功夫。”
　　海棠微微壹怔，將劍緩緩收回鞘中，她隨身攜帶的劍並不是很長，所以劍鞘藏在那身與她身份不符的村姑衣裳裏，竟是壹時不容易發現。
　　範閑微笑拱手壹禮，腳尖在地上壹蹬，竟是毫不講理地化作壹道灰龍，直直沖向了姑娘家的身體。
　　海棠圓睜著那對清亮至極的眼睛，她自出師以來，不知挑了多少北國高手，卻從來沒有遇見過範閑這等舍生忘死、豪氣幹雲的打法，難道對方不知道，這等愚蠢沖刺，自己只要稍壹轉身，就能完全掌握場中局勢的主動？
　　本來她的那位世人尊崇的老師，並沒有交代給她別的任務，更專門叮囑過，不要節外生枝，但當海棠看見那個漂亮年輕人，居然如此輕視自己時，仍然忍不住眼睛亮了壹亮，心想就此殺了對方，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她腳後跟微微壹轉，整個人的重心往後偏了兩寸。
　　……
　　……
　　須臾之間，範閑已經沖到了她的身前，毫無花俏的壹拳直直擊出，目標正是那件花布衣裳下面鼓囊囊的胸脯。
　　當那只拳頭離海棠的身體只有不到三寸的時候，海棠的身體像枝楊柳壹般，宛若被拳風吹的從中折斷，整個人的身體極其奇妙地向後倒了過去，以自己的腳跟為軸，畫了壹個半圓，片刻之後，整個人如同壹道風般，飄到了範閑的身後，輕擡右掌，拍向範閑的後腦。
　　看似簡單的壹個動作，但在範閑的速度與當時極短的辰光映照之下，卻顯得無比精妙。
　　而她的那隨意壹掌，就像拍蒼蠅壹樣，拍得是如此隨心隨性，如此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意思是指，給旁人的觀感，那輕輕壹掌既然拍出去了，下壹刻後，理所當然會落到範閑的後腦，將這位壹代詩仙，拍成冥間壹代詩鬼。
　　可惜她錯估了範閑的反應速度，與強悍的肉體控制能力，還有這個年輕人體內霸道真氣的蠻橫。
　　所以範閑悶哼壹聲，前面那只腳已經深深地踩進了松軟的草甸泥地中！如果是壹般人想在這樣高速的前沖中忽然停下，只怕右腳的膝蓋會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碎成幾塊，但範閑卻借著強大的反震力，猛然間停住了身形。
　　他頭也未回，嗤的壹聲拔出靴子裏的匕首，自腋下陰毒無比地反手刺了過去！
　　黑色劍尖所向，正是那虛無飄渺，宛若帶著壹絲脫塵仙氣的手掌！
　　……
　　……
　　海棠眉尖壹皺，哪裏料到眼前這年輕人竟然如此無恥！但她心中卻也沒有半絲慌亂，屈指壹彈，於電光石火間彈到那柄如毒蛇般的黑色匕首側面上，手掌自然微擡，衣袖嗤的壹聲穿了，雖然躲過了掌透的危險，卻依然無法將範閑凝著霸道真氣的這壹刺彈開。
　　壹直掛在她左肘彎裏的籃子此時卻異常湊巧地蕩了過來。
　　長匕刺入竹籃，嘶嘶啦啦壹陣亂聲碎響後，化作滿天碎竹屑。
　　壹道淡淡的香氣伴隨著壹陣白煙在二人間迅疾彌散開來。海棠眉尖再皺，閉住呼吸，腳尖壹點，便欲暫退，不料白煙之中毫無聲息地射來三枝弩箭，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身前壹尺之地！
　　如果是壹般的九品高手，氣息微亂之後，緊接著又要閉息，不免胸腹間會有些郁悶，再陡然間遇見範閑這樣射弩手段，恐怕很難躲過。但海棠畢竟是傳說中的天脈者，只見她冷冷壹招手，壹直包在頭上的花布巾嘩的壹聲打開，平展在自己的臉頰之前，風吹不動，宛若鐵塊。
　　當當當三聲脆響，那三枚弩箭竟似射在了鐵板之上，寸寸碎裂，而海棠手中拿著的花布巾也頹然無力地碎成幾片。
　　……
　　……
　　至此，範閑的偷襲全告失敗。海棠緩緩從衣中拔出短劍來，面無表情，反手壹擲，那把劍像道閃電壹樣，劈開淡淡毒煙，沿循著壹道古怪的軌跡，倏忽之間殺到範閑的面前。
　　範閑雙手壹錯，體內霸道真氣疾出，啪的壹聲，將這柄短劍夾在掌中，只覺掌心壹片炙痛，知道對方的精純真氣依然附著在這劍身之上，犀利無比。
　　壹個影子飄來，海棠的身形竟似比這把飛劍慢不到壹絲，緊接著來到範閑的身上，極其淡然地握住劍柄，輕輕壹轉。
　　範閑悶哼壹聲，真氣運至雙掌之上，竟讓海棠的劍身無法反轉。海棠微壹凝眉，似乎有些詫異於劍身上傳來的真氣如此蠻橫，卻也沒有多余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抽劍而出，反刺向範閑的面門。
　　很簡單的動作，很自然的動作，卻讓範閑心中生起了壹絲無法躲避的念頭，雙掌微痛，夾著的那柄短劍已經消失，下壹刻卻來到了自己的眉心。
　　……
　　……
　　海棠低呼壹聲！竟是怒意滿臉，整個人的身體飄了起來。
　　她的小腹下方，是範閑不知從哪裏重新變出來的那柄黑色匕首。
　　兩位年輕的強者，壹個人站在草甸上，壹個人飛在半空中，範閑辛辣的壹劍，使得海棠渾然天成的壹劍無功而返，她的身體在範閑身上疾速地轉了壹個圓圈，身上的花布衣裳像朵花壹樣開放，有些晃眼。
　　花中伸出壹只手來，拍向範閑的胸膛。
　　範閑雙眼微瞇，竟是避也不避，右掌夾著強橫的霸蠻真氣，拍向那朵花中海棠姑娘柔軟的胸膛。
　　海棠再退，側身出劍。叮叮數聲響，在掌風漸息之時，二人的劍尖又不知碰撞了多少次。
　　片刻之後，海棠微微低頭，右手執劍，滑回後方。包著頭發的布巾早已碎成數片，此時她壹頭黑發如流瀑壹般散開，身上雖然還是穿的那件粗布衣裳，但執劍之勢，宛若九天玄女壹般清麗，哪裏還有半分村姑氣質。
　　另壹邊，範閑盯著她的人，自己緊握著匕首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著。他的心中升起壹股挫敗的感覺，招式不及這個女人倒也罷了，居然連自己壹向引以為傲的霸道真氣，似乎在這個女子淡然圓融的精純真氣面前，也是完全處於下風。
　　其實海棠的心裏更加詫異，她自出師以來，不知道會過多少高手，範閑明顯不是最強的壹個人，他的實力頂多是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但是讓自己最狼狽的，卻是範閑。
　　範閑只是在女人面前不肯示弱，這是他骨子裏的酸勁兒。海棠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如果面對的是燕小乙，或許他早就逃了，但面對的是個村姑，他很強悍而愚蠢地選擇了出手。
　　幸虧他的出手方式極其無恥，與壹般的強者對戰根本不壹樣。
　　海棠盯著他的清俊面容，忽然露出壹絲厭惡的神色，說道：“年輕壹代中，範大人也算的上是高手，只是手法竟然如此無恥，哪有半點武道精神？”
　　說得也對，先前範閑說好了較量拳腳功夫，卻用匕首偷襲，到最後什麽毒煙弩箭，龍爪抓奶手，走街賣藝撩陰劍這些玩意兒全部都用上了，海棠哪裏見過這等無恥之輩。
　　範閑喘了兩口氣，平伏了壹下胸腹間微微紊亂的氣息，勉強笑著說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麽武道高手，自然不會依什麽江湖規矩。我是慶國監察院提司，是官員，姑娘是北齊人，如今卻擅入國境，站在我們慶國的土地之上，我只要擒下妳治罪，哪裏會管用什麽手段？”
　　海棠默然，似乎認可了他這個解釋。
　　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深吸了壹口氣，那股異常自然清美的氣息，開始在她的身體四周強盛了起來，身旁草甸裏的露水似乎都開始歡喜雀躍，掙紮著下了草葉，化作了淡淡霧氣。
　　範閑瞇著眼，知道自己拍向對方胸脯的那壹掌，刺向對方私處的那壹刺，讓這位壹代天驕動了真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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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壹道風吹過，又像是壹絲光掠過，這清晨的春風在草甸上輕柔吹拂著，海棠的劍尖也順著風勢，借著光影，輕柔無比，自然無比地再次刺向範閑。這第二次出手，比先前顯得更加溫柔，但範閑知道，也是更加兇險。
　　他雙腳有些麻木，壹夜激戰的後遺癥終於發作，而且面對著壹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她硬拼，自己沒有那個實力。
　　所以範閑棄了匕首，收回雙掌，微瞇著雙眼，不再進攻，全憑著身體肌膚與空氣的每壹絲接觸，開始躲避那柄宛若天成的短劍劍勢。
　　很多年前，他就這樣做過，當時五竹拿著壹根木棍。
　　今日，他又這樣做了，對手拿著壹柄短劍。
　　五竹能夠敲中他，但海棠……不是五竹，她就算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依然不如五竹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