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耳光

　　長公主是先帝唯壹的女兒，如今的皇帝陛下即位後，即封為永陶長公主，從誠王府時期，壹直到宮中，這位公主極受寵愛，但性情卻沒有沿著飛揚跋扈的路子走，而是往哀切的綠色湖水裏越陷越深，動不動就傷春悲秋，因飛花落淚，因東去之川涕然——當然，這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表露出來的某種性格特征。
　　她幽怨地望著太後，說道：“皇帝哥哥也是的，許配給哪家不好，非要許給範家，明知道範家和宰相大人……”
　　“妳們先出去。”太後忽然睜開雙眼，壓低了聲音卻十分威嚴地說了兩個字。嬤嬤們面無表情，安靜地退了出去。
　　“啪！”的壹聲，長公主的臉上出現了壹個紅紅的掌印，她滿眼恐懼地看著面前的母親。太後咬牙寒聲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個人！妳不要臉，我們皇家還是要臉的！當年若不是妳用自己這條命護著他，我早就把那個人給殺了！”
　　“這麽些年了，我不曾讓他見過晨兒壹面，但我並沒有給他設置過任何障礙。”太後的慈祥此時早已不知去了何處，滿面寒霜，“因為我知道，當初他想娶妳，是妳自己怕誤了他的前程，所以不嫁……好！妳要給他前程，我就給他前程，如今他已經是百官之首，妳也應該了了當初的心願，但是……我不允許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而在晨兒的婚事上面，姓林的壹家，不可能有任何的發言權，明白了沒有？”
　　長公主擦掉眼淚，努力地笑著，聲音卻有些顫抖：“知道了。”
　　太後接著轉了過來，看著皇後，淡淡說道：“皇帝忙於政務，像這種事情，就該妳多操操心，自家子女的婚事，妳多操辦操辦，不過皇帝既然將晨兒許了範家，妳就不要多管了。”
　　“是。”皇後早已被剛才那幕震懾了心神，趕緊低頭應道。
　　“皇後啊，妳也不要老在哀家身邊服侍著。有空閑的時候，還是要多陪陪皇上，為陛下解憂。”太後的語氣溫和了許多，言語間的鼓勵意思很明顯。
　　皇後苦笑了壹下，也應了下來，忽然間她的眉頭壹皺，似乎想到了什麽。
　　太後哪有不清楚這些人心思的道理，輕聲說道：“有什麽事情就說吧。”
　　皇後看了壹旁還在擦拭淚痕的長公主壹眼。低聲說道：“洪公公先前派人來說，今天京都府衙裏在審壹件案子。”
　　“噢？什麽案子，居然連那條老狗都感興趣。”
　　皇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後，這事兒其實京裏的人都感興趣，因為這樁案子晨間便在府衙裏鬧了起來，壹直拖到先前才有了個結果……聽說是禮部尚書郭攸之的獨子郭保坤，狀告範府的那位，說那位昨夜將郭保坤攔街痛打了壹番，還吟了壹首詩，這詩……先前母後也看了的。”
　　“噢？”太後十分詫異說道：“萬裏悲秋常作客打人了？”
　　這話壹出，旁邊的皇後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連長公主也破涕為笑，說道：“母親說話真是風趣。”
　　太後笑道：“不是我風趣，是那個範閑有趣，這才入京幾天，怎麽就把尚書的兒子給打了，快給哀家說說，這府衙上面又是怎麽個場景。”她忽然想到壹件事情，皺眉道：“京都府沒敢用刑吧？這要打壞了，十月份怎麽成親？”
　　皇後噗哧笑道：“母後這是說的哪裏話，雖然範閑不是什麽正經出身，但畢竟是司南伯的骨肉，胸腹中又有才學，早就有了秀才出身，不可能被打的。”
　　“那就好。”太後說道：“那郭保坤是不是常和太子在壹起的那些人？”
　　不知道為什麽，皇後的臉色壹下子變得有些不安，低聲應了聲是。果然，太後哼了壹聲說道：“那些小兔崽子，只會勸掇著承乾走馬弄鷹，都是壹肚子壞水，不消說，那個範閑壹定打的好。”
　　長公主的表情不動，心情卻很復雜，萬萬料不到母親竟是不問緣由，便認為範家私生子打的好，但她先前才被掌摑教訓，這時候是無論如何不方便開口的。好在皇後小意說道：“那位郭編纂倒也有幾分才名，這樣當街被打，總是有些說不過去。”
　　似乎察覺到皇後與自己的想法不大壹樣，太後沒有什麽反應，淡淡問道：“案子審的結果怎麽樣了？”
　　“範閑搬了靖王世子出來當證人，所以京都府衙沒辦法，只是暫時押後再審。”
　　“弘成給他作證人？看來這個小範閑還些人緣。”
　　皇後心中暗喜，知道太後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麽，但實際上最厭煩百官與皇族之間過於緊密的聯系，但她也知道事情要講分寸，不可能說得太多，便將話題轉了回來：“聽說郭編纂被打的那天晚上，範家公子與世子正在流晶河上……逗留，所以這件事情應該與他無關。”
　　皇宮後花園裏沈默了壹會兒，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太後忽然起身說道：“有些乏了。”外面的嬤嬤宮女們趕上來扶著，壹大幫人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看著皇太後的典駕緩緩轉入宮墻之後，皇後和長公主才立起身子，對視壹眼。皇後的唇角泛起壹絲苦笑：“看來太後雖然很不高興範家子宿娼，但口風卻沒有松動。只怕半年之後，晨兒就真的要嫁了。”
　　長公主嘆了壹聲氣說道：“我只是擔心那範閑的人品，不過……”她望著皇後，柔弱不堪的神情似極了河畔垂柳，輕聲說道：“範家與靖王府關系好，皇後娘娘還是小心壹些。”
　　皇後心頭壹凜，知道對方是提醒自己，如果那個姓範的小子真的娶了對方的女兒，而陛下又真的將內庫那路的生意交給範家打管，那範家父子二人，壹在戶部，壹在內庫，就等於掌握了慶國大數的銀錢來往。而如果範家因為靖王府的關系，真的倒向了二皇子，只怕太子……她皺了皺眉，心想自己那兒子雖不成材，但畢竟是陛下唯壹嫡出，難道陛下此舉有什麽深意？
　　“不要想太多了。”長公主安慰道：“您也知道，這兩年我也很少管內庫的事情，監察院也壹直有人手看管著，範家畢竟身份不夠，那個叫範閑的，就算真娶了晨兒，也不可能真正地掌住內庫。”
　　皇後皺眉說道：“我現在只是很疑慮，範建那個老家夥究竟給皇上灌了什麽迷湯，竟然說動了陛下。”
　　長公主微笑說道：“娘娘應該也很久沒有召柳氏入宮了吧？”
　　皇後面色壹寒，說道：“那個女人嫁給範建作妾，看似愚蠢，但實際上心裏狡猾的狠。四年前妳出主意去殺淡州的私生子，結果卻讓柳氏出的頭，她壹定對我們懷恨在心，再想誘她出來當擋箭牌，只怕不容易。”
　　“那又如何？”長公主嫣然壹笑，三十多歲的人皮膚依然保持的非常好，“難道她敢多嘴說些什麽？再說了，我與柳氏從小就認識，知道她是個極喜歡鉆牛角尖的人。”
　　皇後忽然皺眉道：“說來也奇怪，為什麽陛下四年前就決定要把內庫交給範家來管？如果不是事情出的急，當時也用不著行險。”長公主柔柔弱弱說道：“皇帝哥哥不喜歡我與妳關系太好，所以早就決定讓我從內庫裏脫手……不然也不會從壹開始就讓院長大人派人駐守在我那裏。”
　　她接著嘆息道：“這滿朝文武百官，不論清愚，總有法子可以控制，可就是那位陳院長大人，壹心忠於陛下，將院務打理的滴水不透，我們竟是沒法子安插進去人手。”
　　皇後聽著這話，不易察覺地皺皺眉：“身為臣子，忠於陛下是理所當然之事，我們暗中安插人手，也是擔心主上被奸臣蒙蔽，陳院長忠心天日可鑒，這不用多說什麽。”長公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柔聲道：“是啊，不過這些年監察院追查那件淡州的刺殺案子，壹直沒有停止，看來是陛下下的嚴令。”
　　“這是自然。當時陛下酒後看見妳的女兒，十分歡喜，當場收為義女，將她指給了範家，這件事情只有宮中幾個人知道。”皇後回憶著四年前的那壹幕，冷冷道：“結果不出壹個月，淡州就有了刺客，這事兒雖然沒有掀開，但監察院卻是清清楚楚，陛下怎有不知道的道理？他自然不會在意那個私生子的死活，但很在意在這皇宮之中，竟然有人敢將他的話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