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七章 第二試點

　　“翟老，您得註意身體，要多休息！”
　　吃飯的時候，曾毅很認真地提了壹句，從氣色上看，翟老確實有些心力交瘁的跡象，可見他近期都處於很疲憊的狀態。
　　翟老夾了壹筷子小菜，和著小粥進了嘴裏，慢慢地咀嚼了半天，等咽下之後，才道：“確實是老了！以前扛槍打仗的那會，能夠三天三夜不睡覺，晝夜急行兩百裏路，現在稍微動彈壹下，就感覺精力不濟了！”
　　曾毅也就沒有再說什麽了，翟老這樣的人，就算退下來了，註定也是終日操勞，他能意識到自己身體不如從前、精力不濟，已經是很好的現象了，有了這種意識，人就會慢慢調整自己的身體到休養狀態。到翟老這個年紀，最怕的是那種不肯服老，還想大幹特幹五百年的想法，有這種想法的人，都不會長壽的。
　　至於翟老最近在忙什麽，曾毅並不關心，那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情。
　　“南江的療養院建好了？”翟老突然問了壹句。
　　曾毅點了點頭，道：“前段時間，我去參加了療養基地落成儀式，還見到了喬老跟徐老。過完這個年，喬老就要遷到南江去住了。”
　　翟老拿起碗，呼嚕呼嚕幾下把碗裏剩下的稀粥喝完，然後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抹了抹嘴，道：“真羨慕老喬啊，隨時都能拍拍屁股走人。”
　　在這壹刻，翟老完全不像是壹位赫赫威名的老將軍，和其他年邁老人壹樣，在經歷人世滄桑之後，翟老也有著壹種返璞歸真、回歸平淡的渴求。
　　只是這對於翟老來說，卻是壹件很難的事情，喬老可以輕松輕松卸下所有的擔子，而翟老不行。軍隊內那種獨特的忠誠文化，註定了將軍是永無卸甲歸田之日的，越是威信高的將軍，就越是如此，哪怕身在田間，老將軍的影響力依舊存在。
　　想到這裏，曾毅突然有點明白徐大炮徐老去南江的另外壹個原因了，很可能南江的大軍區要有很大的人員調整了，在這種時候，必須要有壹位威信極高的老將軍親自壓陣。
　　“在東江的工作如何？”翟老放下毛巾，問著曾毅。
　　曾毅說道：“千頭萬緒，還沒有找到壹個合適的切入點。”
　　翟老微微頷首，道：“做事最忌的就是浮躁，妳能夠做到沈穩這壹點，我很欣慰。”翟老知道曾毅這次去東江，有試點民營經濟改革的任務在身，他對經濟不懂，但也知道在現在的大體制大環境下，做任何突破性的改革都是非常困難的，找不準切入點的話，往往會反惹壹身騷。
　　曾毅能夠沈下心來不疾不徐地做事，這點改變，讓翟老很高興。
　　吃完飯，兩人回到客廳，翟老按照習慣，又坐到自己的那張老躺椅裏，隨手抓起壹旁的茶杯。
　　張傑雄此時走上來，俯身在翟老的耳邊低聲講了幾句。
　　翟老只是沈穩地壹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後虎目中精光壹閃，沈聲說道：“備車！”
　　張傑雄就立刻轉身出去了，不大壹會，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車子的聲音。
　　翟老放下茶杯站起來，整了壹下行裝，腰板挺直地朝門口走去，腳下虎虎生風。在這壹刻，翟老又成了壹位威風凜凜的老將軍，或許他的普通人壹面，也只有曾毅才見過吧。
　　走到門口，張傑雄已經肅立壹旁在等著了。
　　翟老此時突然想起曾毅還在，站住腳，身子微微側過壹點，道：“曾毅，妳有別的事要講嗎？”
　　曾毅立刻就道：“沒有，就是回來看看您。”
　　翟老就點了點頭，道：“那妳就在家裏歇著吧！”說完，翟老在張傑雄的護送下，坐上了家裏的那輛老紅旗，朝山下駛了去。
　　曾毅站在門口目送車子消失，露出壹絲疑惑的神色，心道奇怪了，翟老最近怎麽如此繁忙呢，淩晨剛回到家，現在又出門去了！
　　既然翟老不在家，曾毅也就不在山上待了，他返回客廳喝完自己的那壹杯茶，然後就下山去了。
　　剛回到駐京辦，坐下來還沒來得及歇息，曾毅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電話裏是壹個陌生的男聲：“請問，是豐慶縣的曾縣長嗎？”
　　“是我，請問妳是哪位？”曾毅問道。
　　電話裏的男聲就熱情了很多，道：“曾縣長妳好，我是梁部長的秘書黃曉天，以前我們見過的。”
　　曾毅就想起來是誰了，之前梁濱的父親在京城醫院住院，自己見過這位黃秘書，只是沒聊過罷了，曾毅就道：“黃秘書妳好啊！”
　　黃曉天道：“是這樣的，梁部長要見壹見妳。”
　　曾毅就道：“現在就過去嗎？”
　　電話裏傳來黃曉天翻動記事本的聲音，片刻之後，他道：“今天下午四點梁部長有空，妳看能過來嗎？”
　　“下午我準時到！”曾毅給了句肯話，道：“辛苦黃秘書了。”
　　“份內工作而已，那我就按照這個來安排了，下午我在部裏靜候曾縣長的到來！”黃曉天說得非常客氣，他堂堂壹部長的秘書，按說是不會對壹個小縣長如此客氣的，可曾毅是梁老爺子的救命恩人，當秘書也得看人下菜碟的。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曾毅準時到達了衛生部，在梁濱辦公室的外面坐了壹會，之前在裏面匯報工作的人出來了，黃曉天趕緊請曾毅進去。
　　曾毅看了壹下時間，距離四點正只差壹分半種，越是級別高的領導，對時間的要求就會更加準確，這也越是顯得出秘書的辦事能力，好的秘書，壹般能將領導每壹項日程安排的時間卡到恰如其分，甚至可以用秒來計算，這需要很深的功力，更需要對領導平時的會談習慣有很強的把握。
　　自從分稅制改革之後，地方財政日漸枯竭，而中央部委機關卻是日漸寬裕的，衛生部部長的辦公室，自然不是下面地縣領導的辦公室能比的，寬敞肅靜，大氣內斂，就連室內的光線亮度，似乎也是經過計算壹般。
　　梁濱正坐在辦公椅裏，捧著茶杯大口喝了幾口水，等下放下杯子，道：“曾毅，坐！”
　　曾毅笑了笑，左右看了看，就坐在壹張位置較近的沙發上，黃曉天送上壹杯水，就退了出去。
　　“到了我這裏，不用拘束，我們又不是第壹次才見面嘛！”梁濱呵呵笑了壹聲，道：“京城醫院的神醫，壹轉眼就成了年輕有為的壹縣之長，小曾妳還是位多面手，真沒看出來啊！”
　　說這話，梁濱伸手摸到桌上的打火機，“砰”地壹聲打著，點燃壹支香煙。
　　曾毅笑道：“組織需要我到哪裏去，我就到哪裏去，當縣長我也是大姑娘上轎——頭壹次！”
　　梁濱吸了壹口，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道：“豐慶縣醫保招標的事，部領導也壹直在關註，今天把妳叫過來，是想聽聽妳這位當事人的想法，妳不必有顧慮，盡管暢所欲言！”
　　曾毅就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我在衛生系統工作過，對這個領域並不陌生，既然看到了有錯誤存在，自然就要改正。”
　　梁濱微微頷首，坐在那裏凝思了許久，最後彈了彈煙灰，道：“對於醫保這個事情，妳是怎麽看的？妳覺得哪個模式，更適合我們的國情？”
　　曾毅有些意外，不明白梁濱怎麽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對於醫保這個事情，曾毅並不是沒有思考過，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思考得比較深入，但思考之後的結論，就是沒有結論。
　　世界上沒有壹種醫保模式，是專門為某個國家而生的，也沒有某個國家，就壹定只適合搞某種模式，就連號稱制度最為健全的米國，也在搞新醫改，可見沒有壹種醫保模式，是能夠讓眾口稱贊、人人滿意的。
　　醫保問題，追根到底就是在公平和效率之間的壹種權衡：如果傾向於公平，就會導致效率低下；而傾向於效率的話，則會導致公平度下降。
　　就比如是壹個人生病了，蘿蔔能治，人參也能治。
　　如果是采用公平模式，則只能是全部都使用蘿蔔來治療了，因為人參就那麽多，使用人參根本無法滿足每個人的需要，財力也無法承受。不用人參了，無疑是降低了效率，因為蘿蔔的藥效肯定無法跟人參比；與此同時，有些財力雄厚的人，明明是有能力選擇用人參治療的，他們的需求無形中被壓制了。
　　如果是采用效率模式，則只能是全部使用人參來治療了，人參的療效快、利潤大，這是顯而易見的，出於效率和利益方面的考慮，人參絕對是最佳的選擇。如此壹來，蘿蔔自然沒人去生產了，財力雄厚的人使用人參，財力不雄厚的也被迫使用人參，而那些用不起人參的窮人，則被排除在了效率模式之外。
　　很久以前，我們曾經采用的合作醫療模式，屬於是公平模式，也就是赤腳醫生的時代，我們用世界醫保投入均值的百分之二，就實現了全民醫保，將國人平均壽命從34歲提升至70歲，這是壹個不可復制的成功案例。但不可否認的是，那是個缺醫少藥的模式，“壹根銀針治百病”就是個鮮明的例子。
　　而米國所采用的，則是效率模式，成就同樣很輝煌，它催生了壹大批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研究機構、最具實力的醫院、最具權威的醫學院校。但同樣必須正視的是，米國的醫療成本是全球最高的，同時，米國的醫保覆蓋率是全球最低的，收入低的那部分人被這種高效率模式給淘汰了。
　　還有壹種模式介入兩者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高福利模式，既想做到最大程度的公平，又想人人都用上人參，但羊毛註定是出在羊身上的，這種模式能維持多久是很難講的。
　　其實要解決醫保的問題，也很簡單，政府做好基礎醫療保障，確保每個人生病的時候能有蘿蔔來治病，這就可以叫做“病有所醫”了，而與此同時，又必須堅決支持和鼓勵更高壹層醫療體系的發展，讓那些有能力用人參的人，用上人參。
　　這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解決，卻又非常難，把醫保這個問題放入整個社會之後，簡單的問題就開始變得復雜了，已經不簡簡單單是公平和效率之間的權衡了，而是更多利益之間的取舍。其次還有壹個無法回避的問題，那就是人心，在疾病面前，誰不想用最好的人參？任何壹個政府，都不敢完全無視人心。
　　作為執政者，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必須得定義自己所要的“公平”是什麽樣的公平。
　　而我們的醫保之所以現在問題會如此嚴重，追根結底，是我們在應該追求公平的環節，卻追求了效率，反而在應該追求效率的環節，卻追求了公平，導致醫療資源的分配嚴重失衡，慷全民之慨，卻只服務了壹小部分人。
　　曾毅關於這個問題想得非常深入，只是不能對梁濱直言相告罷了，思索了片刻，他道：“梁部長，這個問題太大了，我回答不了，不過我覺得沒有什麽壹勞永逸的模式，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就是對人民負責。”
　　梁濱呵呵壹笑，心道曾毅這個家夥很精明，表面看好像是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其實已經給出答案了，那就是我們目前的模式需要改革變動了。
　　“這次豐慶縣醫保招標所暴露出的壹些問題，的確令人深思，有壹些問題，需要立刻改正，有壹些問題，需要我們未雨綢繆……”梁濱也沒有繼續追問，做了壹番結論之後，道：“我和許部長研究之後，有意在豐慶縣搞壹個醫保方案改革的試點，不知道妳們是什麽想法？”
　　曾毅再次意外，梁濱今天把自己叫來，竟然是要說這件事，這確實出乎了曾毅的意外，不過曾毅立刻表示道：“只要部領導支持，我們有信心做好這件事。”
　　雖然事先毫無準備，但曾毅毫不猶豫就把這件事攬下來了，這絕對是壹件好事，不僅利於豐慶縣，也利於更多的人。
　　“既然妳如此有信心，那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梁濱的心情很好，伸手把煙掐滅，道：“我會親自到豐慶縣宣布這個消息，並為妳們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