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叫嶽騷奴

　　涼州城南，大批大批的丁壯被用麻繩捆著腳踝，兩只腳都被捆上了。
　　他們在各部各家派出的監工的押解下，準備開涼州城，開始參與修繕涼州城防的任務。
　　與捆住他們麻繩相對的，是壹張張麻木的臉。
　　這些麻木的臉有黃色的，有黑褐色的，每張臉上都帶著這樣那樣的臟東西。
　　風幹的泥快，冬日塗抹某些油脂後留下的殘殼，甚至是牲畜的小塊糞便。
　　至於頭上，保管是亂糟糟的壹團，各種草屑滿腦袋都是，臉上手上溝壑縱橫，就差直接刻上苦難兩個字了。
　　大多數，不！應該說所有人都沒有鞋子，碩大的黑腳板就那麽踩在地上。
　　膘肥體壯的監工將鞭子揮舞地啪啪作響，驅使著丁壯不斷向前。
　　丁壯臉上的麻木，則是來源於對生活的完全絕望，會在這個時節被各部各家頭人和族長們打發來修築城墻的，即便是在過的已經相當困難的嗢末六谷部中，也屬於最底層的人。
　　這從他們的身體狀況都看得出來，這已經九月末，是壹年之中豐收的時節，按理說應該是全年難得可以吃飽飯的時節，但他們仍然壹副面黃肌瘦的樣子。
　　以這樣的身體條件，來參與修繕涼州城強這種重體力勞動，可以預見的結果是，城墻修繕中，必然會有大量的丁壯死於超出身體負荷的重度勞動。
　　累死，在這個時代來說，是壹個非常常見的死法，實際上就是後世共和國，張昭小時候也見過在老家煤礦中為了多掙點錢，把自己活活累吐血的男人。
　　‘啪！’皮鞭的聲音清脆的響起，張昭在涼州南門昭武門上看去，壹個踉踉蹌蹌的丁壯，不知道怎麽摔倒在了地上，接著將周圍的丁壯都帶著絆倒了。
　　人仰馬翻中，監工舉起馬鞭，沒頭沒腦的抽打了起來，而那些挨了打的，只顧著趕緊爬起來，竟然沒有壹個人呼痛。
　　壹種名為習慣和認命的東西，在空氣中隨著鞭聲，在張昭的心裏飛速蕩起了壹層層漣漪。
　　‘呼！’張昭長長吸了壹口氣，那個造成隊伍混亂的丁壯，被監工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這次他挨的不是馬鞭，而是監工的拳打腳踢，很快就被打倒在了地上，只攪得塵土飛揚。
　　張昭左右看了看，南門上所有人都對此視而不見，不管是郭天策還是武原兒，或者是山豬兒和頓珠這樣的苦命人出身，都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顯然是這個時代大家都習以為常的事情。
　　‘呼！’張昭又吸了壹口氣，他還是做不到視若無睹，在這些方面，他恐怕永遠做不到融入。
　　“頓珠，去讓那狗入的別打了，這是老子的用來修城墻的，打傷打死了就叫他狗入的來給老子修！”
　　或許在中原，張昭會搬出壹對仁者愛人的大道理，可惜這裏是河西，能算清楚兩位數加減法，認得百十個字的都是文化人，妳對他們講這些，他們根本就理解不了。
　　“燒火做飯，第壹頓肉食別整多了，多搞點餅子肉醬就行，讓他們每個人給老子把身上洗幹凈，陰鷂子，這裏就由妳負責了。”
　　張昭突然有些意興闌珊的走了，對於想看壹看這個時代怎麽築城的願望，突然就消減了很多。
　　張昭怎麽也想不到，在他走後，挨打都沒怎麽反抗的丁壯們，卻因為讓洗澡壹事鬧得不可開交。
　　這些窮苦的丁壯們，以為這又是涼州城的老爺，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來整治他們，是以哭嚎掙紮者，到處都是。
　　陰鷂子冷笑幾聲，隨後大手壹揮，從歸義軍中抽調出來的夥夫們，立刻加足了馬力開始工作。
　　不壹會，炊煙渺渺升起，食物的香味隨之漂來。
　　雪白的白面蒸餅冒著熱氣，軟糯香甜，咬壹口簡直比上天堂還快活。
　　酥脆的胡麻餅上點綴了大量的芝麻，吃起來酥脆無比。
　　加了鹽和胡椒和醬以及蘿菔的醬湯，更是鮮美非常。
　　“想吃東西，就他媽得把自己身上洗幹凈，要是不洗幹凈，這麽多人住到壹起，法王說會有甚……呃，反正是就是傳甚病！
　　不但要洗身，頭發也給老子通通剪短，誰他媽敢說半個不字，老子的長刀可不認人！”
　　張昭只是想給這些丁壯洗洗澡去去蟲，免得造成大規模的傳染病。
　　但陰鷂子是不信的，他以為張昭這麽幹，是特意要整治整治這些丁壯，是要給他們壹個下馬威，方便以後的管理。
　　所以，他比張昭的做法更近壹步，這長虱子什麽的，不都是在頭發和胡須裏面嘛，直接按照比丘尼的造型來，全給妳們剃咯。
　　這樣也更能給這些丁壯壹個下馬威，更好管理。
　　石灰配開水，大剪刀直接往頭上來，壹時間涼州南門外殺豬般的慘嚎了起來。
　　先期來的兩千多丁壯，被陰鷂子壹頓操作‘伺候’地鬼哭狼嚎的。
　　無事幹的大批涼州城內居民，也聚集到了南城門周圍，嘻嘻哈哈的圍觀了起來，丁壯們壹看有人圍觀，哭嚎的更大聲了。
　　“哭啥？這可是軍使下的令，他老人家可是佛門法王，說不定是在給妳們剃度，賜福給妳們呢！”壹個拿著大剪刀的歸義軍士兵，不滿的呵斥道。
　　嘻嘻哈哈圍觀和哄笑，壹直等到白面蒸餅和胡麻餅以及大醬湯端上來之後，形勢立刻就轉變了。
　　這可是白面蒸餅和上好的胡麻餅，哪怕是涼州城內的人，不到逢年過節也很少能吃上壹頓。
　　頓時把他們給饞的，直接從哄笑，變成了羨慕嫉妒恨的破口大罵。
　　南門外的丁壯壹口白面蒸餅下肚，再喝壹口大醬湯，他們完全沒想到還要這待遇，喜出望外的同時，也沒忘了剛才涼州人對他們的譏笑。
　　壹些生性跳脫者，在吃上了好飯食後，靈魂中的另壹面，終於沖開順從和麻木跳了出來。
　　他們舉著蒸餅和胡麻餅又唱又跳，把看熱鬧的涼州人氣得七竅生煙，真恨不得沖上來給他們壹頓好打。
　　雙方如同耍猴壹樣，在南門內外鬥歌鬥舞，氣氛異常熱烈，只不過雙方都覺得對方是猴，自己是人。
　　嶽騷奴猛地吸了吸鼻子，與其他人不壹樣，嶽騷奴是因為父親早逝，家道中落且被二叔所欺，才被抽中了要來築城的。
　　當年他父親還在，母親也沒改嫁不見蹤影的時候，嶽騷奴每月總能吃到壹兩次白面蒸餅。
　　其他丁壯可能是聞到香味了，但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到底有多好吃，嶽騷奴是知道的。
　　“搶啊！”頭發剪掉，身上被石灰和滾水燙的通紅，但嶽騷奴只在胯間系了壹塊布意思壹下，隨後就嚎叫著沖了過去。
　　這可是白面蒸餅，去晚了就沒了，在嗢末部中，不管什麽，只要是能用來生存的物資，搶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咚！’跑過去的嶽騷奴只覺得頭上挨了狠狠的壹下，這棍子應該比較粗，打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不過這不影響他的速度，因為這種檔次的棍棒襲擊，他從小到大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了。
　　以至於被敲到腦袋上，他都沒有痛這個概念，只覺得打他的棍子，應該很粗。
　　郭廣成都楞住了，他明明用自己剛才用手裏的棍子，狠狠敲到了那個家夥的頭上，為什麽他壹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棍子吔！郭廣成恍然中，把手裏的棍子狠狠壹下敲到了自己的頭上。
　　‘咚！’
　　‘嗷！’
　　疼的他慘叫壹聲！怎麽會呢？打人挺疼的啊！
　　嶽騷奴還是沒搶到白面蒸餅，因為隨著他嗷的壹聲‘搶啊！’的喊叫，他周圍壹大圈的丁壯哄的壹下就炸開了，無數人跟著他壹起，沖上去就要搶。
　　不過頓珠到底是吃過苦的，比郭廣成這位景教大德的兒子要有經驗的多。
　　在他的帶領下，幾百人早已嚴陣以待，他們也不用棍子，因為這玩意還不太敢用力，直接用皮鞭子，又疼又不用收勁。
　　這壹頓好打！終於把形勢給穩定住了。
　　白面蒸餅沒吃到，還挨了壹頓打，嶽騷奴還和幾十個最開始跑過來搶的丁壯，被頓珠給趕到了邊上。
　　他們看著別人吃得美美的，心裏那個饞啊！比鞭子抽都難受。
　　“軍使菩薩心腸，哪怕是服徭役，那也吩咐了，無論如何，壹定讓妳們吃飽。
　　多少人來，多少人回去，病了給醫，幹得好還有肉。
　　但是，妳們這些狗奴都給老子記好了，規矩！要守老子的規矩，讓妳們幹甚就幹甚，搗亂的，這就是榜樣！”
　　頓珠在喊叫，但嶽騷奴壹點也沒聽清，只有壹個聲音在他腦子裏大吼，蒸餅！白面蒸餅！這裏有白面蒸餅吃！